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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由此推想,第一點性格上極似雲和禪師,第二點除非是雲和禪師,誰有如許興趣要曉得昔年之事?

  不過他沒有叫出「雲和道兄」四字之故,卻是由於四個理由,第一是他容貌全非,面上傷疤點點,簡直看不出一點昔年輪廓。第二是聲音改變。第三是此人蓬首垢面,鬚長衣破,而雲和禪師一向是方正齊整,最愛乾淨之人。第四是他武功上看不出竟是少林路數。

  因此話到唇邊,便又咽回。只是疑惑地細看對方,但越看越不像,終於推翻心中測度,道:「昔年之事與道兄有何干係?」但不等對方回答,便又道:「好,貧道就以昔年的經過始末作為采頭!」他心中料定對方決猜不出自己所用的神功,是以無須多慮。

  一夢頭陀道:「道兄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紫心老道長仰天一笑,道:「這個自然,你當我是甚麼人?」

  一夢頭陀道:「道兄用的是貴派九轉玄功……崑崙派的天龍五決!」

  紫心道長道:「不錯!」面上仍不露驚訝之意,只因這宗神功乃是武當絕藝,猜中了無足驚異。

  一夢頭陀道:「另一種是少林楞迦金剛力!」這話一出,紫心老道長登時面色如土。

  一夢頭陀接著道:「這兩種蓋世神功性質相反,雖說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時,可以相輔相成,但人生不過百歲,斷難達到這等境界,是以這兩種至剛至柔的神功,尚須另一種天下無雙的絕藝從中溝通運轉。這宗絕藝,就是崑崙派的『天龍五訣』!」

  紫心老道長那對霜眉皺得益發緊了,面上驚訝之色難以形容。過了片刻,他唸聲「無量壽佛」,稽首道:「道兄慧眼通神,無所不窺,無所不見。貧道欽服之至,這一場打賭是你贏了。」

  一夢頭陀道:「貧衲一個出家之人,贏輸之念本來不放在心上,既是幸而言中,便請道兄賜告當日之事!」

  紫心老道人仰頭想了半天,突然放聲長笑,笑聲高亢尖銳,似是又陷入狂亂之中。一夢頭陀緊張地望住他,等了好久,笑聲方始漸低,又過了一會,紫心老道人才停歇了,他道:「道兄真有耐性!」此言一出,一夢頭陀暗暗安慰,知道他並未失去理智。

  老道人又道:「道兄等候了二十年之久,這一會工夫自然耐得住,對不對?」

  一夢頭陀合什躬身,沒有回答。老道人拂髯長嘆一聲,道:「貧道二十年來苦練各派神功絕藝,滿以為可以藉此重上陰風崖找那老魔頭拚上一次,但總覺得沒有一種神功能練得登峰造極,未敢輕易犯難,今日證明貧道並非過慮,唉,昔賢有之,愛博者多疎,好奇者無益。貧道正是犯了此病!」

  一夢頭陀仍然緘口不說一言,老道人道:「想不到二十年後故人重逢,面目全非,雲和道兄你這一向駐錫何處?為何總不見面?」

  老頭陀緩緩道:「貧衲已改名為『一夢』,這二十年來的遭遇不說也罷!」

  老道人道:「貧道決不毀諾食言,但現下卻急於向道兄請教幾手,看看咱們這二十年到底增長了些甚麼?」

  老頭陀仍然毫無火氣,緩緩道:「貧衲二十年來馬齒徒增,筋力衰邁,豈敢與道兄爭一日之長短?」

  紫心老道人胸中已有成竹,道:「若然道兄堅拒的話,貧道寧可自盡於道兄面前,也不說出昔年之事!」

  一夢老頭陀爽快地道:「既是如此,貧衲只好遵命!」要知他苦練了二十年內功,在那等環境之下,自是專心一志,心不旁騖。今日脫困出來,也真想試一試自家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境地。

  兩人互相行過禮,紫心老道長首先發難,一掌當胸劈入。他這一掌運足本門「九轉玄功」,有心先拚神功真力。一夢老頭陀也和他一般心意,單掌外推,他們出手之時,一切如常,似是掌上毫無力道,但兩隻手掌遙遙印上,「蓬」地沉響一聲,登時激起千百道風柱,傾軋衝盪,捲得四下砂飛石走,三丈以內樹木都落葉紛紛。

  兩人掌上神功一觸即收,剛柔兩種力道互相抵消,不分高下。一夢頭陀大喝一聲,舉掌疾劈。紫心老道人遙遙發掌抵拒,又是「蓬」的一聲,風翻飇轉,像這樣互相連換了五掌之後,紫心老道人已略感不支,第六掌拍出之際,暗運「天龍五訣」神功,掌上力道斗地由至陰至柔變為至剛至猛。一夢頭陀的楞迦金剛力先被對方九轉神功消卸了四五成,接著被一股至剛力道擊到,登時穩不住腳,騰騰騰連退數步。

  紫心老道人方自轉眉一笑,卻見老頭陀已經搶回原位,迅急發掌,紫心道人心中微微一凜,想不透對方何以不須調氣運力,便能如常發掌。當下急忙重施故智,變化神功,又把一夢頭陀震退數步。

  一夢頭陀雖是落在下風,卻反而暗暗大喜,心知自己內功比對方深厚得多,眼下只是被對方剛柔力道神妙變化而震退,但體內真氣流轉如珠走玉盤,通暢之極,沒有絲毫浮動之象,可見得自己這一門神功造詣,已經大有成就!因此,只要照樣一掌一掌拚下去,首先真元耗盡力竭不支的應是紫心老道長,這教老頭陀焉得不喜,暗自慶幸這二十年苦頭沒有白吃。

  紫心老道長連發數掌之後,看出情況不對,立刻改變戰略,仰天長嘯一聲,晃身移到老頭陀五尺之內,發招迅攻。他一出手就是武當派看家絕藝「九宮八卦掌」,煞手連環使出。

  一夢老頭陀捏拳還擊,力拒強敵,每一拳發出,都帶出極是迅猛沉重的風聲。

  這兩位一代名手近身相搏,驚險百出,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遠處偷偷窺看的趙岳看得興起,忘卻一切,竟奔了出來,站在他們附近兩丈處凝神觀戰。

  激鬪中的兩位高手根本無暇注意身外之事,是以趙岳已到了旁邊觀戰,一夢老頭陀根本不曉得。

  初時兩人手法各有獨到險奧之處,竟是平分春色,不分軒輊,但拚了三百招之後,一夢老頭陀便漸居下風,趙岳卻不曉得擔心。原來他自出道以來從未見過這等精采奇險的激鬪,那兩人的每一招都是武學中的絕著,他雖是身在局外,但心在局中,一直用心尋求破拆之方,此刻已經全神貫注在其中,但覺兩人招招都是妙想不到的高妙招數,只喜得心花怒放,有時還大聲喝采。

  一夢老頭陀卻是吃虧在二十年來困居秘府石洞之內,不能行走,所以不但拳腳手法,沒有精進,連原來的也都已經生疎。這還不說,對方的紫心道長戰到分際,漸漸使出許多揉合各家派秘傳心法的招數來,而且雙手發出兩種神功,剛柔互變。越打越變化不測,似是因這一戰而更加純熟,變化自如。

  數十招之後,一夢頭陀頭上已冒出騰騰白氣,一味堅守,不敢出手反擊。此時但見四周都是紫心老道長的身影,飄來閃去,著著進逼。

  趙岳看得心馳神醉,簡直忘了他此行目的就是防備老和尚敵不過時出手幫忙,反而高聲喝采,替老道人助威。

  又是十餘招過去,一夢老頭陀更形危急,紫心老道大笑撲攻,加緊催動神功,手法更是精采,笑聲甫歇,接著朗聲叫道:「道兄如若死在貧道掌下,昔年之事,知與不知有何分別?」

  直到這時他才露出猙獰殺機,道破狠毒心意。老頭陀趁他發言之際,搶攻數招,又稍稍緩和一點局勢,便即洪聲應道:「道兄毫不容情,如遇仇讎,教貧衲好生不解,當年那幾位同道畢竟是如何死的?」

  紫心老道人猛可拔起尋丈,身在空中,迅快如風般翻個觔斗,頭下腳上疾撲而下。這一招攻勢之猛,的是人寰罕見。就在他身形下撲之際,口中同時大喝道:「自然都是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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