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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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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完全是命令式,更妙的是講明不要白霞答辯。而白霞道人果真乖乖走過去拾起長劍,走回青袍人身邊。 這時青袍人已轉眼望住趙岳,道:「少俠心中定然奇怪我是甚麼人,竟能命令白霞?而他又不敢違抗。」 趙岳劍眉緊皺,目光不時閃射在白霞身上,心想如果白霞此刻乘機出手暗算。他與青袍人相隔如此之近,武功又高,青袍人必定無法逃得殺身大劫。可是青袍人只顧跟自己說話,似是忘了白霞,更不提防白霞會情急反噬一般。當下作個手勢要他走開幾步。但青袍人宛如不悟他的意思,繼續道:「貧道法號白木,今日與少俠已是第三次相見,第一次是在秘府門外,第二次是在秘府之內,那次多蒙少俠將棺蓋打開,貧道才能出困。彼時又蒙少俠告以衷心之言,得知敝派種種不是之處,極是歉疚。那時貧道已施展龜眠之法,必須經三晝夜運功,始能復甦起身,故此無法立刻答話,亦無法啟開死門。少俠救命之恩,貧道自覺負欠良多,但願有機會得以報答……」 他一面說一面取下面上青巾,露出疲削嚴峻的面容,果是趙岳那日打開石棺所見的道人。他接著又道:「今日第三次幸晤,又蒙指出不肖師弟種種惡行,鐵證在手,不容狡辯,還望少俠成全到底,立斬不肖師弟於劍下!」 他這時才轉頭瞪住白霞,喝道:「還不把劍舉上少俠,請他成全?」 白霞道人面上神色灰敗,但眼中卻流露出堅毅光芒,躬身應了一聲,接著雙手捧劍走到趙岳面前,稽首道:「武當不肖弟子白霞敬請少俠賜予一劍!」 趙岳接過那柄松紋古劍,忽然生出疑惑之心,忖道:「他為何這等服從白木真人之言?即使是武功相差甚遠,但早先大可出手暗算,以他這個叛徒身份之人,縱是多加一項罪名,也沒有甚麼了不起。何況傷了白木真人之後,我定要先查看白木真人傷勢,他便可以乘機逃遁,他為何不這樣做?」 這個疑團不但使他躊躇而未能下手,反倒隱隱若有所悟,不過一時卻弄不清楚紊亂的思緒。 山谷中靜寂無聲,白木真人凝目望住趙岳,一似細察的心意。白霞道人卻越來越恢復安詳平靜,大有視死如歸之意。 趙岳劍眉一轉,道:「在下先請問道長兩句話!」他說得甚是客氣,倒教白霞覺得十分訝異。趙岳接著道:「第一便是你設計陷我掉下圓洞之前,可是的確已悔悟前非?如是的話,何以又施此毒計?」 白霞道人道:「貧道雖是痛悔前非,但彼時尚不知少俠乃是真真正正光明磊落的俠士,因此不敢信少俠以後永不洩漏此事,只好橫心滅口!」 他說得十分乾脆,趙岳點點頭,表示滿意,接著道:「第二便是令師兄白沙道長怎生死法,與你有無干係?」 白霞道人肅容道:「白沙師兄刻下安然活在世上,正閉關苦練一種武功,是以著貧道代理掌門一職。」 趙岳透一口大氣,道:「這就是了,多謝道長賜答一切!」接著轉眼望住白木真人,道:「在下膽敢請真人對令師弟處決之事再行考慮,在下覺得令師弟那天晚上堅拒與對頭合作並非作偽,至於以前犯錯,恐與年輕閱歷有關!」 白木道人頷首道:「少俠英明睿智,觀察入微,貧道亦有此感,只是不敢說出,以免世人誤會貧道偏袒同門,玷辱師門清譽。」 白霞道人幾乎信不過自己耳朵,但明知不是做夢,登時悲喜交集,湧出兩行清淚,撲翻地上,跪伏不起。 趙岳連忙閃開,白木真人卻上前將他攙起,道:「師弟不必如此,剛才如果你給我一劍的話,我們師兄弟便都成了千古罪人,尤其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有失管教,更是罪不可逭。此所以我須得以生命來證明你寧死也不肯背叛師門。」 趙岳和白霞兩人這時才明白白木真人乃是故意背轉身子和趙岳說話,予以可乘之機,以便證明白霞有無背叛之心,趙岳佩服無已,白霞則感激涕零,都說不出話。 白木真人向趙岳道:「貧道出任敝派掌門垂二十年,因功淺孽重,遂致走火入魔,癱臥多年,在這二十年中不但毫無建樹,反而日漸凋零,心中慚愧無地。最近好不容易才克服癱瘓,重獲自由之身,便因敝師叔紫心神經昏瞀錯亂,不少同門弟子慘遭橫死。此事不但關係到本門弟子安危,而且傳出江湖,更是門戶之辱。是以貧道專心一意解決此事。無奈形勢急迫,敵人已移師來犯,而紫心師叔又屢屢出現。那日設法挽救少俠傷勢之後,便迫不得已假死,以便卸卻掌門之身,從事解決紫心師叔之事。」 趙岳聽到這處,不禁大為敬佩,心想這白木真人不愧是有道之士,胸中毫無「名位」之念,掌門人大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若是解決了紫心道長之事後,其勢也不能再當掌門,這是何等胸襟,何等修養! 白木真人又道:「敝師弟之事總算交待清楚,他開罪少俠之處,還望容日後補報,刻下少俠乃是代表三門四派的人,關於敝派武功,貧道願負全責!」 趙岳拱手道:「這個目前不急,在下決定在三天五日之後便直赴陰風崖鐵柱宮,找那老魔頭拚上一場。在下只求真人答允一事。」 白木真人面上露出訝色,道:「少俠就要去了?只不知何事可容貧道效力?」 趙岳道:「這柄沉沙古劍本是貴派神物利器,在下斗膽求真人允借一用!」 白木真人肅然道:「少俠儘管取用,莫說區區一劍,就算是敝派一切人力物力,少俠悉可隨意吩咐!」 趙岳曉得他是歉疚於心,亟思圖報而致,並非作偽,當下衷誠道謝了,並且預先告辭,說明只等義妹稍為恢復,即行出山,不再赴觀中拜辭。白木真人見他堅決不肯到觀中休息,也就罷了。 兩下別過,趙岳滿肚子高興,奔回那岩洞中。單雲仙臂傷已癒,解開布帶,晶瑩玉臂上竟不留一些痕跡,夢頭陀不久也自功行圓滿,長呼一聲,睜眼起立,道:「我佛慈悲,老頭陀已是三度為人了!」 他面上盡是疤痕,綠氣已退,但已傷毀的皮肉,已不能復原,是以甚是醜怪難看,加以他衣服破爛,一頭亂髮,樣子甚是駭人。可是他眼中露出的光芒,卻十分慈藹純真。 他摸摸面上疤痕,道:「這一點劫難還不算完結,首先老頭陀須得找到紫心道兄,將往事弄個水落石出。假若尚能生還的話,便與少俠同赴陰風崖……」說到這裏,忽然停口思索。 趙岳道:「紫心道長神智不清,大師找到他也不一定問得出一個所以然來,何必冒此大險,其實大師離寺已達二十年之久,現下何不命駕返少林一行?」 一夢頭陀搖搖頭,道:「不行,昔年之事在老衲心中已生了根,如不弄個明白,老衲永世不得一日安寧!假設從紫心道兄身上查不明白,老衲還是有地方可以再查,只是那一來就不能與你同赴陰風崖了。」 單雲仙心下著急,道:「大師竟肯讓我大哥獨自闖入魔窟麼?」 一夢頭陀道:「他現下一身武功非同小可,除了那老魔頭之外,誰也攔阻他不得。只要少俠運用機智,突然出現於陰風崖上,迫那老魔頭親自動手,是勝是敗,便可立決!」他遲疑一下,又道:「自然如果老衲也一道去的話,合兩人之力對付那十面閻羅武陽公,必操勝券,但老衲目下已練成了敝派達摩神功中的楞迦金剛力,大概已是敝派第一高手,焉能做出以二敵一之事,貽羞門戶?」 單雲仙小嘴一噘,道:「那裏有這麼多的忌諱?昔年你們還是合三門四派的高手圍攻人家一個,現在對頭未變,但你卻反而不肯以二敵一了?」 趙岳忙叱道:「二妹不可如此說話……」 單雲仙轉過頭來也向他撅嘴道:「我說的話有假麼?」 趙岳自然也不能怎樣責罵她,吶吶道:「雖然不假,但……但……」 她道:「不要但是了,真就真,假就假,我卻不明白為何真話說不得?難道應該撒謊打誑才對?」趙岳被她搶白得面紅耳赤,無法開口。 一夢頭陀誦聲佛號,道:「單姑娘這等神態口氣,教老衲不由得憶起昔年一位故人。姑娘說得好,是真就真,是假就假,單姑娘的話並沒有使老衲難堪。事實上當年老衲等七人圍攻武陽公一人,彼時各派都尚有長老,我們還不能稱為各派中第一高手,而現在老衲已可說是足以代表敝派之人。但這都不關重要,縱是以二敵一,這事只是為天下伸張正義,為武林誅除敗類,豈能斤斤計較虛名?老衲用心實在是想教趙少俠藉此機會一舉成名,日後可以領袖武林,主持正義,所以由得他孤身涉險,以他的相貌為人,絕非橫死之輩,老衲極有信心。」 單雲仙喜道:「原來如此,那就行啦!但小妹卻要陪他去,大師瞧瞧我會不會有甚麼凶險?」 一夢頭陀定睛瞧她面貌,道:「你福澤甚厚,後福無窮,絕對不會橫死,不過……」他沉吟一下,肚中暗暗算計一事,接著道:「不過你近日有意外之災,還是不要跟趙少俠去的好!」 單雲仙道:「不,我要去,只要死不了就行啦!」 一夢頭陀面色一整,道:「話不是這麼說,所謂意外之災,有時也十分嚴重,而且還得看每個人的身世和對事物的看法如何才能決定這件意外之災的性質。譬喻有人視財如命,要他損失資財,其痛苦就不是揮金如土的慷慨之士可以想像得到!老衲這話你可懂得?」 單雲仙想道:「他分明在點醒我身為女兒家,如若遭受污辱,失去清白,雖然不死,後果卻十分嚴重……」當下點頭道:「我懂了,可是大哥一個人去我卻放不得心!」 趙岳正待開口,忽然遠遠傳來一聲清嘯,一夢頭陀側耳而聽,面色變得十分凝重。趙岳道:「這是紫心道長的嘯聲……」 一夢頭陀點點頭,道:「你們且在此地等候我,千萬不要尋去!」 單雲仙搶著道:「你先去吧,我答應決不尋去,如有違背斯言,天誅地滅,我還要跟大哥說話,你老人家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諒那老道決贏不了你。」 她不但答得快,而且發了毒誓,又捧老和尚兩句。一夢頭陀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時機匆迫,料想他們既然這麼說了,總不會違背誓言。於是應一聲「好」奔出洞去,眨眼間便自去遠。 單雲仙噗哧一笑,道:「大哥快看他向何方走的,遠遠跟住他。」 趙岳愣然道:「這怎麼行?我們已賭過咒不尋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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