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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雪婷服藥後並沒有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肉放鬆,顯然解除若干毒性。

  周大夫道:「我要走了。令妹最遲半個時辰就沒事回醒。」

  徐小茜迅速考慮整個局勢,知道現下連周大夫也有危險。但這話說不得,以免他空自驚惶而又無能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但此丹來歷還未告訴我。你可肯告訴我?」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當然肯告訴她一切。而且這是逗留久一點最好最自然藉口。

  此外也必須等到雷婷回醒,確知她病好無恙才對。但周大夫心中卻隱隱閃過「不安」,他應該逗留嗎?究竟為何故留著不走?為病情或是為她?

  你如果選最好的種子(這是因),加上適合的土壤氣候水份陽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收穫(這是果)。

  你如果盡心救了一個人,以後還一直盡心盡力幫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結局(果)。

  僻靜荒涼山岩後面有座小茅屋。屋內有個四五十歲瘦削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遠沒有笑容。茅屋內一點灰塵也沒有。連屋外十幾甘丈方圓之內,也是乾淨得任何人都覺得可以一屁股坐下。

  不但乾淨無比,而且連一支蟲蟻都沒有。

  這個男人姓房名孤鴻。他不但是「孤鴻」,甚至連蟲蟻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個人例外,是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周安心,

  周安心這個男孩子個子不高,微胖,相貌忠厚,但兩道長過眼睛的眉毛顯示很聰明。

  他半年前在一條山澗邊發現孤鴻。房孤鴻好象已經死了,趴伏澗邊,幸好額頭被一塊石頭擱高,否則不病死也得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後,太陽曬不到風也吹不到,打開竹簍,簍裡很多種草藥。統統倒出來,但周安心卻不知用哪一種才好。

  周安心曾讀過五六年書,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後從科舉考試圖個出身。但偏偏家境不容許,故此兩年來他替幾個做生草藥生意以及幾個大夫,專門四處採掘難得的生草藥物。

  這種生涯倒也無拘無束,既清靜又能賺幾個錢養家。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欲有惡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發毛。

  不過一忽兒那人就更清醒些,並且看見一地上的生草藥。他看了一陣,以微弱無力聲音動作,讓周安心拿幾種塞入口中。然後,不久他就恢復生命活力,這人就是房孤鴻。

  房孤鴻雖然恢復活力,但行動非常困難,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力去做之外,根本動不了。

  房孤鴻對生草藥甚至一切藥物都內行得不能再內行,所以每隔四五天周安心送些乾糧以及替他洗澡換衣服等。總有一兩個時辰房孤鴻向他講種種藥物學問。

  直到有一天,算來距今大約二十年。房孤鴻在周安心注視下嚥了氣。當然在臨終前房孤鴻說過不少話,也給他一些事物留念。

  周大夫道:「我後來學過脈學,終於掛牌當上正式大夫,但老實說,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種疑難症都是房孤鴻老夫子傳授的。」

  房孤鴻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傳授的,應手而愈療奏效如神。而用的不過是極平凡、極普通的常見的草藥。

  周大夫又道:「這一粒『萬應解毒丹』,也是他留給我的。本來有兩粒,其一粒在三年前已用了。」

  徐小茜歎口氣,道:「房孤鴻必定是毒門高手。」

  周安心道:「對,你怎知道?」

  徐小茜道:「毒門中人最顯著者便是『潔癖』,乾淨得連蟲蟻也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這兩粒『萬應解毒神丹』他給我防身和留念。對普通病無效。但任何中毒者都可以解救。」

  徐小茜楞住出神半晌,如果「抑丹」是毒門高手珍藏的解毒至寶,說不定真可以解救她中的絕毒。

  但既然房孤鴻有這等救命至寶。何以壯年凋逝?誰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這個疑問,道:「那『萬應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身保命至寶,但對房老夫子卻比毒藥還可怕,他本來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援不住而死。」

  徐小茜問道:「你是不是說房孤鴻被萬應解毒神丹『毒死』?」

  周大夫點點頭,道:「因為毒門之人自小玩弄服食種種毒藥,所以全是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筋骨髓血都含毒素。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萬應解毒種靈效神奇無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徐小茜道:「誰迫他服食呢?想來他總不是自願的吧?」

  房孤鴻不是瘋子,當然不是自願服食。周大夫道:「他臨終前大略告訴過我,是一個姓嚴的人,外號『血劍』。」

  徐小茜不但不驚奇反而安心地道:「對,是他就對了。」

  周大夫訝疑不解,徐小茜解釋道:「血劍嚴北五十到三十年前這沒時間,號稱天下第一殺手,要殺誰誰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藥物之學麼?」

  周大夫喘口氣,才道:「神丹不是血劍嚴北煉的。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

  徐小茜道:「一切都對啦。你不須替房孤鴻痛惜哀悼。因為李繼華三十年前已經不在人間,而房孤鴻居然還多活十年才死。可見得房孤鴻必定亦是舉世無雙的毒門高手。」

  周大夫聽了果然很好服的樣子。「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醫大國手。周大夫當然知道。卻只怕徐小茜不識誤以為房孤鴻毒功粗淺。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這種誤會。房孤鴻至今仍是他心中最敬仰佩服的人。

  徐小茜又道:「可惜你沒學會房孤鴻真功夫。不然我姊妹身上區區之毒,想必藥到毒解。」

  周大夫道:「他不讓我學。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書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頁都不准。」

  徐小茜道:「他對你很好,所以不想你變成毒門中人。」

  周大夫苦笑道:「不對,老實告訴你吧,他說我根本不配。」

  徐小茜不但不安慰他,竟也很認真說道:「你的確不配。」

  周大夫歎口氣。合肥不是小地方,能成為「名醫」決不簡單。但他這個名醫現在卻頹喪瀉氣得像個小孩子。

  徐小茜柔聲地道:「只因為你心腸不硬不毒,所以不配。」

  周大夫幾乎感激得掉眼淚。想不到憋了多少年心事以及自卑陰影,她輕輕柔柔就化解。如此知已居然又是絕世紅顏,到那兒找呢?

  雪婷伸個了懶腰翻個身,看來睡意優濃。但突然跳起身,一面查看一面叫道:「這是什麼地方?」

  徐小茜道:「你終於睡醒啦!」

  雪婷向周大夫立瞪眼睛,道:「睡個屁,好多牛頭馬面拉我去見閻王爺,我不肯去……」

  她忽然醒悟,立刻變成滿面笑容。而那笑容的熱力卻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她道:「她救了我?他是誰?」

  徐小茜道:「周大夫,合肥名醫無人不知。」

  雪婷下地走動一下,身覺全無異狀。高興得拉住周大夫手臂咭咭呱呱道謝。周大夫差點昏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腳。

  徐小茜拿出幾張錢票,揀兩張遞過去,道:「一千五百兩,區區之數聊表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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