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天絕刀 | 上頁 下頁
一四


  小夥計送上和四斤高梁之後,冷見愁的朋友才長長舒口氣道:「一個人如果時時挨餓,未嘗沒有好的一面,偶然得到醉飽的機會,滋味比常人強勝百倍。」

  冷見愁同意地「嗯」了一聲,他的朋友又道:「他來的是兩個人,為什麼不請他一齊喝酒?」

  冷見愁只搖搖頭,他的朋友注視著他,眼中閃過熱情關心的光芒,道:「是害羞麼!」

  冷見愁又搖搖頭,忽然陷入沉思中,他的朋友微笑一下,慢慢自斟自酌,冷見愁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認識,是在三十裡外的楓橋鎮。」

  他的明友放下酒杯,道:「是的,我被幾個流氓圍毆,你把他們趕走,然後請我飽餐一頓,又喝了半天酒,我們一共喝了三十花雕。」

  冷見愁道:「別打岔,你明知我要說的不是這些。」

  他的朋友垂下眼光,忽然變得憂鬱,道:「是的,我知道。」

  冷見愁道:「我們相識時間很短,但心中都有默契,你不問我的事,我也不問你的。」

  他的朋友歎口氣,道:「可惜現在不問也不行了。是不?人生本來就是如此,本來就充滿說不盡的無可奈何……」

  冷見愁道:「你雖然向命運屈服了,但我沒有瞧低你,這點請你記住。」

  他的朋友道:「我會記住。」

  冷見愁道:「你說你遠行辦一點事,我們就約好今天在這個小面店碰頭,那時候我當然知道你很熟悉這個城市!」

  他的朋友道:「我沒有瞞你的必要。」

  冷見愁道:「這一切本來都無所謂,但湊巧的是你本是專門煉刀的人,而且煉的又是最辛辣的一門……」

  他的朋友驚訝地抬起眼睛,凝視著冷見愁,眼中現出警提惕之意。

  冷見愁道:「你專煉『拔刀訣』,這是刀術中最辛辣可怕的刀法。」

  他的朋友忽然恢復沉鬱神情,道:「世上已很少人說得『拔刀訣』的刀法奧秘,你一定就是這幾天轟動武林的『天絕刀』冷見愁了!」

  冷見愁道:「我就是冷見愁,我也知道你本來不叫做了四,我只知道以『拔刀訣』雄霸武林的閩南連家,所以應該叫你連四而不是李四。」

  他的青年朋友連四聳聳肩,道:「隨便。」

  冷見愁道:「連四,你聽著,像你這種刀客,怎可能被幾個流氓欺負?而且,被他們期負了兩三年之久?」

  連四道:「你要我回答麼?」

  冷見愁道:「不必了,你能從腳步聲分辨得出男女,這是『視聽』,能夠喝二十斤花雕不醉,這是『內功』,能夠煉到手腕有一圈手銀似的肌肉,這是拔刀的『速度』。總之,你不必被任何人期負,除非你自己願意。」

  連四簡短答道:「是的!」

  冷見愁道:「這一切都與我們的友情無關,但剛才那個女子,把事情弄成很複雜,我不能不先問明白你的態度。」

  連四眼光中漸漸出現熱切希望的神色,道:「我們還能夠做朋友麼?」

  冷見愁點頭道:「當然,否則我何必費事。」

  連四長長透口氣,一口氣喝幹滿滿一杯辛辣的高梁。

  他極為珍視這份「友情」,雖然彼此才見過兩次面,他向來寧願忍受奚落、侮辱、饑餓等,卻不肯跟任何人做朋友。所以他自己亦覺得奇怪,冷見愁究竟有什麼魔力?

  而店內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很靜,外面的巷道沒有行人,在陽光下顯得明亮暖和,漫長的夏日已悄悄來到。

  冷見愁道:「那個女孩子名叫雪婷,名字並不重要,可能是假的,但她很野,野得很美,敢做一般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敢說一般女孩子不敢說的話,你認識她麼?」

  連四道:「不認識!」他沒有理由回答得不快,任何男人若是認識這樣子的一個女孩子,何須思索記憶!」

  冷見愁道:「她認識你。」

  連四苦笑一聲,道:「這卻是奇跡了。」

  冷見愁道:「是事實,她遠遠瞧見我要會的朋友是你,立刻跑掉,看來有點匆促。」

  連四道:「就算是認識,也不必怕我呀!」

  冷見愁道:「你們必定認識,只不過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再問你第二件事,那些流氓,背後被誰指使的!」

  連四道:「我不知道,我從沒有想到他們是被人指使的!」

  冷見愁微微皺起眉頭,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以他的觀察所得,那幾個流氓分明是有步驟層次的迫連四出手,甚至連刀都準備好,等連四忍不住時有刀可拔!那些流氓根本不懂上乘武功,故此決不是他們想見識天下無雙的「拔刀訣」,當然他們更不願自己的頭顱攻地?可見背後必有人主使,這個人是誰?為什麼?」

  冷見愁道:「我的刀呢!」

  連四從壁櫥內取出一個長形包袱,擱在桌上,道:「誰也想不到震撼天下武林的天絕刀,居然藏放在一家小麵包店的碗櫥內,不過你最好打開瞧瞧,免得這幾天被人掉換了……」

  冷見愁隔著包袱摩擦一下,道:「可惜沒有發生這種事,其實此刀也不算什麼!」

  他們沉默了一陣,冷見愁看見連四眼中的光芒和麵上的表情變化了很多次,他內心一定波瀾起伏,一時壯志湧起如浪濤卷天,一時消沉得有如古井內的一漲死水……

  紅粉之與佳人,還有那青山綠水,繁華歌舞,春風詞筆,碧血丹心等等都各有所屬,都有不可錯易的關係。

  這一把「名刀」,凡是當世一流刀客,豈能不熱淚湧出,豈能不怦然心動?

  冷見愁不說話只把「天絕刀」推到他面前。

  連四當然會得此意,突然熱淚湧出。

  他把包袱打開,形式古樸的天絕刀赫然在目。

  連四伸出右手,輕輕摩擦那刀,動作之溫柔,有如撫摩第一個兒子紅嫩的身體。

  茫茫江水,煙波浩匯。暮藹沉沉中一艘輕帆,加上急槳,駛行其疾。

  船艙還算寬敞,至少可容七八人躺臥。

  冷見愁眼光釘住窗旁的雪停,那張美麗年輕的面龐上,今天一整天都浮現鬱鬱之色,但昨天卻沒有,昨天她一會在船頭,一會到船尾,口中哼著小調,不時伸腳浸在江水中,總之沒有一刻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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