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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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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雲文對徐少龍的英姿大為傾倒之外,對連曉君,這個玉立婷婷的少女,卻不由得記起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形容楊玉環的名句。 也許是因為是姓楊之故,是以他心中掠過了:「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等絕句。 這一次的見面,雙方都那麼深切衷誠地互相傾慕,是以氣氛特別融洽,很快就到書房,分別落坐。 玉羅剎連曉君指揮下人,送上香茗和果點,她顯得十分誠懇,而又有條不紊,使黃雲文忽然感到,她必定是個長於治家的賢內助。 林秋波道:「楊妹妹,你瞧,我可沒騙你,黃公子親自來拜訪你們……」 連曉君道:「我知道姊姊決不會騙我的。」 徐少龍道:「小可久仰黃公子的文采令名,今日得以晤面,幸何如之。」 黃雲文忙道:「楊兄好說了,在下一直不知道這兒住著如此高雅的芳鄰,以致遲遲未曾奉訪,實在十分失禮和慚愧。」 林秋波淡淡一笑,道:「你們似乎太客氣了。」 黃雲文的目光,直視著連曉君,灑脫地道:「不是太客氣,而是第一回見面,來點開場白而已,相信下一回,大家都不會說這些客套話了。」 玉羅剎連曉君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眼下這個男子的目光,卻使她禁不住要稍稍避開。 她溫柔地道:「黃公子說得是。」 徐少龍雖是胸襟坦蕩、氣量寬宏之人,但這時也不禁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覺得有點彆扭。他覺得這是因為玉羅剎連曉君,所表現異常溫柔的態度而致。 只因以連曉君的為人,向來對任何男子,都冷冰冰的,從不稍假辭色。獨獨今日對這貴介公子,表現得如此馴良溫柔,可就使這為「密友」的徐少龍,覺得不大對勁了。 當然在理論上,她是為了「任務」,必須施展全身解數,以求與這位公子接近。但感情之為物,十分微妙。徐少龍明知此理,依然禁不住暗暗呷醋。 他們交談了一陣,天南地北,甚是投機。在這段過程中,黃公子時時有些話題,是專與連曉君說的。 而在這個時候,林秋波亦不使徐少龍閒著,由於她已與他相識得多,所以談起來話題不少。 這樣,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兩個部份。一邊是黃雲文與連曉君,絮絮交談。另一邊則是林秋波與徐少龍,談得很起勁。 他們這一對不知如何,談到奕圍碁方面。 徐少龍一聽之下,就曉得林秋波乃是此道中的高手,不由得技癢起來,興致勃勃地要求對奕一局。 林秋波對他含蓄的挑戰,欣然接受。於是就在書房另一角,擺下棋枰。 兩人初度交鋒,未知對方真正實力,是以無從讓子,只好按照規矩,猜子分先。 他們這一邊開始下子對壘,另一邊玉羅剎連曉君與黃雲文,則移到書桌旁邊。 原來他們的話題,落在詩詞文章上,這時單憑言語,便嫌不夠,必須借重筆墨來幫助交談。 談詩論詞,固是雅事,但在某種情況之下,亦如比武或對奕,其中含有爭強鬥勝的意思。 玉羅剎連曉君聞道黃雲文才情絕俗,學富五車,乃是當今有名才子。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想考他一下,瞧瞧他到底胸中藏有多少書卷。 她乃是以請教的方式,考究這個書生。起初雙方才談論了一些詩家源流派別,連曉君心知這等題目,考他不倒,是以改變重心,向更專門的部份下手。 她道:「李義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兩句,詩境如畫,只不知這藍田日暖玉生煙之句,如何寫得出來的?莫非藍田之玉,在日光之下,果然會生出輕煙麼?」 黃雲文情知她在考他,當下微微一笑,道:「據我所知,李義山的這一句,並非沒有出處。比他較早的詩人司空圖曾經說:『戴叔倫謂詩家之景,宛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者也』。李義山的藍田句,便是從這詩中脫化出來的。」 連曉君又問道:「記得以前偶然讀過一首詠花詩,詩體甚奇,每句字數不同。除了這首之外,好像還有兩首,俱是一人所作,我已記不得了,只知道第一句是一個字……」 黃雲文隨口道:「楊姑娘說的,恐怕是是張南史作的一字至七字詩,他曾作了同體三首,分詠花、竹、草,寫得很好。」 連曉君忖道:「此人胸中詩博得很,居然難他不倒,照理他答到此處,應該就可以了。但現在為了要難倒他,只好再迫他一迫,雖是跡近耍賴,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她盈盈含笑,道:「我想讀這三首一字至七字詩,有煩公子錄下見示。」 黃雲文點點頭道:「讓在下試試看……」 他提筆濡墨,展開素箋,略一沉吟,便開始寫錄。但見他運筆如飛,片刻寫就。 連曉君拿過來看時,但見他的字體,甚是端秀而勁遒,就像他人品一樣挺拔。 箋上第一首詠花,寫的是: 花、花。深淺,芬葩。凝如雪,錯為霞,鶯和蝶到,苑占宮遮。已迷金谷路,頻駐玉人車,芳草欲陵芳樹,東家半落西家。願得春風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 第二首詠竹詩: 竹、竹。被山,連谷。山東南,殊草木。葉細枝勁,霜停露宿。成林處處雲,新筍年年玉,天風乍起爭韻,池水相涵更綠。卻尋庾信小園中,閒對數竿心自足。 第三首詠草詩: 草、草。折宜,看好。滿地生,催人老。金殿玉砌,荒城古道。青青千里遙,悵悵三春早。每逢南北別離,乍逐東西傾倒。一身本是山中人,聊與王孫慰懷抱。 連曉君迴環吟誦,再三方休。她輕輕道:「好個願得春風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 黃雲文道:「是的,這一句餘韻無窮,教人為之蕩氣迴腸不已。」 連曉君又道:「詠草詩中的『金殿玉砌,荒城古道』兩句,好不蒼涼幽遠。」 黃雲文道:「這兩句真有點像柳永『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的況味,使人不禁泛起歲月不居,倏忽已老的悲思。」 連曉君道:「是啊!我滿胸都充滿著這種說不出的惘悵。」 他們的目光忽然碰在一處,互相注視凝望,好像各自探索對方心中的秘密,但又如同已建立起一種無言的瞭解,在目光相接之中,互相撫慰著。 過了數息,又好像過了天地之久,雙方的目光分開,彼此雖然沒有說話,黃雲文心中湧起一陣狂喜,暗暗的對自己叫道:「天啊!我終於找到了一位情意高雅,能夠心靈交融的紅粉知己了。這真是曠世的奇遇啊!」 連曉君芳心也儘是溫馨纏綿的情緒,現在雖是脈脈凝睇那張素箋,其實卻從那挺拔遒逸的字跡中,看見了他。 她記起自己曾經寂寞地渡過似錦年華,每當她看到良辰美景,或是讀到一句好詩,便禁不住湧起了此生虛渡的悵思。 每一個輕嘆,每一個悵觸,每一個感想,從來沒有人可以分享,亦沒處傾訴,只有默默地埋在心底。 即使是徐少龍的出現,甚至進佔了她的芳心之後,她仍然不曾獲得這方面的滿足。 因此,她與黃雲文之間所獲得的心靈共鳴,好像另一回事,雖然與男女之情,不無關係,但她卻任得自己沉浸在這種喜悅中,絲毫不覺得有「內疚」之意。 黃雲文伸手去拿筆,無意中碰到連曉君的手。 這對青年男女,都同時震動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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