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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金元山大喝道:「裴淳還不束手就縛,更待何時?」左手抬處,只見一道細如線香般的紅光射出,落在裴淳身側,頓時化為熊熊烈火,火舌冒起兩三尺之高,那條紅線源源注射出火花,轉瞬間在裴淳後面及兩側佈下一道半圓形的火堤。

  裴淳忘了身上的難受,詫怪地瞧看金元山表演火器絕藝。札特大步跨到他身邊,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住裴淳肩膊,內力一發,裴淳頓時感到全身筋骨軟麻,虛弱無力,丹田中那一口真氣無法提得起,札特另一隻手取出一副精鋼手銬,扭轉他雙手到背後,套在腕上。這副手銬打製得極是精巧,每一邊內藏彈簧,能夠自動縮小,直至與腕骨一般大小,因此每一個人的手腕粗細雖是不同,但這副手銬一旦加上,決計無法抽得出來。

  札特隨即放鬆了他,也不點他穴道。原來大凡一個人飛躍奔走之時,必須用雙手幫助身體平衡,才能放盡速度,裴淳雙手既是背銬起來,自難迅快奔走。

  金元山道:「步、馬二位現下在甚麼地方?可是遭遇了危難不測?速速從實招來!」

  裴淳道:「姓馬的大哥果是受了重傷,姓步的大哥卻平安無事,不過隔了這許久時間,他們怎生情狀,我可就不曉得了。」

  金元山道:「哦!原來馬延兄已經傷在你手底,無怪你不敢說出他們下落……」

  話猶未畢,裴淳已搖頭道:「不關我事。」

  金元山訝道:「那麼是誰?」

  裴淳道:「我不能告訴你們。」

  金元山冷笑道:「你不敢承認是不是?」

  裴淳道:「你不信也沒有法子。」

  札特大喇嘛道:「裴施主倒不是怕事抵賴之人,咱們便信了他的話也不妨事。但這麼一來會是誰傷了馬老師?這人又用甚麼手段能把他們困住?」他忖想了一陣,毫無所得,金元山自然也推測不出。

  札特又道:「此人放走裴施主,可見得大概是他們同路之人,故此裴施主不肯透露。」

  裴淳道:「不是同路人。」

  札特和金元山都十分詫訝,金元山道:「胡說,既然不是同路之人,他為何肯放你走?你又怎肯為他隱瞞?」

  裴淳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金元山狠聲道:「好!好!且瞧你骨頭有多硬?」

  當下詢問似的望一望札特,大喇嘛點點頭,金元山一揚手,發出一大團煙霧,籠罩住裴淳。這陣煙霧似是能夠透過衣服,使他全身皮膚都泛起冰涼之感。頃刻間煙霧消散,金元山喝道:「這是老天獨門惡刑,稱為『神火煉魂』,你若熬受不住,可從實供出步、馬兩位下落,老夫才能饒你。」

  裴淳搖搖頭,道:「在下既然決意不說,縱是此身化作飛灰,也不會屈服!」

  札特大喇嘛接口道:「善哉!善哉!裴施主意志堅定,勇毅過人,這是不消說得,但金老師這一門施刑手法,古今罕見,可比煉獄之火,裴施主何不再加考慮,與其熬受不住之後吐露實情,不如現在爽快說出,免得空受一場苦難,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願施主三思斯言。」

  裴淳毫不遲疑,搖頭道:「在下一生只有這一點得到我師讚許,那就是能擇善固執,只要認定做法是對的,就毫不後悔地堅持下去。也就是孟子所謂『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意思。」

  札特合十讚道:「施主有此胸襟見識,洒家甚是佩服,既是如此,洒家也不便多言了。」

  當下退開一旁。要知裴淳所舉孟子的話,意思是說「自己認為這件事合乎仁義,雖然有千萬人阻撓欲殺,仍然勇往直赴」,這頂仁義的大帽子一壓下來,札特只好不再勸說。

  金元山道:「老夫雖不懂得孟子說的話是甚麼意思,但想必大有道理,因此,老夫倒要瞧瞧這些道理,能不能抵禦得住神火煉魂的痛苦威力?」

  他取出一條細如米粒的銀鏈煉,穿過他雙脅,在背後打個結,剩下的一端長達三丈。金元山推裴淳走到一顆高大古樹之下,把裴淳吊起,離地尋丈。

  裴淳懷疑地望望那條細長銀鏈,道:「這條鏈子承載得住我的體重麼?」

  金元山道:「這是海底冰銀錘煉而成的,莫說一個人的重量,便吊起萬斤大石也不妨事!」他說著縱落地上,在他腳下走了一匝,連連揚手,每一揚手就有一些粉末激射中裴淳身軀。

  如此片刻間,裴淳全身上下幾乎都沾有這些粉末。金元山取來數段木頭,放在他腳下,然後丟了一粒紅色彈丸在木頭堆中,「轟」的一聲,火焰冒起,火舌直衝上兩丈之高,裴淳全身都被火焰吞沒。

  火舌迅即低落,只剩下三四尺高。札特目力極是銳利,此時已遙見裴淳頭面上都冒出汗珠,似是炎熱無比。

  底下的火勢雖然猛烈,但不聞劈啪之聲,再瞧那幾段木頭,也不過上面少許著火,並非全部燃燒。札特道:「似這等燒法,這幾段木頭燒上十天八天還未燒完。金老師若肯把此術傳世,普天下每日用的煤炭柴木,不知能節省多少出來呢?」

  金元山笑道:「大師這話雖是,但配製這種火彈極是困難,倒不如伐柴挖煤的好。」

  他們在下面悠閒地扯談,吊在半空中的裴淳,卻熱得像魚離水一般張大嘴巴,喘氣不已,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處身在一個大熔爐之內一般,山風吹拂之下,不但不略感清涼,反而覺得熱度更加,好比用爐子生火之時用扇子搧風一般,火勢益發旺盛,他便烤得更為燠熱。

  驀地火舌直冒出來,把他全身淹沒,這時便不是烤得燠熱難耐之感,而是真真切切的被火燒烙著皮肉那種劇痛。不過從四肢露風之處,卻瞧得出皮肉全無傷痕,因而才曉得這一門惡刑,為何有「煉魂」之稱,敢情是不傷肉體,只教人嘗遍「火」的烤炙燒身各種痛苦而已。

  他熱得滿頭大汗,這是從來未有過的現象。自從他內功已有相當火候之後,便寒不覺冷,暑不覺熱,極少有流汗之事,當即暗暗運功抵禦,卻才略為覺得好了一點。

  他原已被札特的金剛密手震傷,真氣不甚通暢,若是平日,決計不敢運功用力,只可小心運氣調息,將養內傷,目下迫不得已,也顧不了這麼多。

  火舌時長時短,長的時候淹沒他全身,宛如全身被熾紅的炭火燒炙皮肉一般的劇疼攻心,火舌短的時候,則是悶熱難當,另有一種苦味。

  過了不久,裴淳已經漸覺這等奇慘奇苦的況味,使得心情暴操煩急,不時泛起寧可痛快死掉的想法。他雖不曉得這就是意志行將崩潰的徵兆,但陡地發覺這種想法,與自己平日為人大不相同,不覺一凜,極力行起佛家止觀法門,鎮住心中浮妄雜念,一面全力運功禦熱,於是又略覺改善,似乎又能忍受千般痛苦……

  金元山枯瘦的面上露出森森殺機,低聲對札特道:「這廝心志之堅毅,世所罕有,若是別的人,這刻早就高呼號哭,滿口求饒了,他若是練有功夫能夠抵禦,不覺其苦,這也罷了,明明咬牙熬受,居然挺到現在,真是駭人聽聞之事!」

  札特頷首道:「不錯,他這刻如處輪迴之上,雖是瞬息光陰,在他卻如歷千劫,洒家亦是平生僅見這等倔強堅毅之人!」

  金元山作個手勢,表示殺死裴淳,札特沉吟一下,道:「他意志雖是強毅逾世,但武功還是有限,目前尚不能為患,咱們還是依照國舅指示去做的好。」

  他們只談論了幾句話,裴淳卻像是挨過了千百年那麼長久,而且覺得真氣不調,漸有難以運功拒熱的趨勢,他曉得這是負傷勉強運功的緣故,雖然沒有大礙,但一旦馭制不住真氣,便無法抗禦熱毒侵迫。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念自己也是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若是全然無力禦熱,時間一久,終不免要屈服。這個念頭頓時激發起他體能的潛力和智慧,一方面運足全力抗熱,一方面尋思自救之法。

  不久已經疲憊之極,渾身無力,不時發出呻吟之聲。金元山冷笑道:「任你如何強頑,終不免衰頹疲軟,屈膝乞命……」札特點點頭,心中卻暗覺可惜,可惜裴淳這等堅毅好義之人,屈服於惡刑之下,恐怕從此再難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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