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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裴淳對這等詭詐之事不大感興趣,不過卻十分關心那位老鏢客全家性命到底因何安然無事。只聽商公直道:「我正要向那全廳廿餘老幼下手殺害之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大喝:『商公直你又作惡啦!』這時廳中本來一片哭鬧之聲,但這一聲大喝卻掩蓋住所有聲音。我一聽便魂不附體,抬頭望去,但見一個白鬚白髮的高大老人,屹立門口。」

  裴淳凜然道:「那就是我的李師叔啦!」

  商公直道:「不錯,他步入廳堂中,先揮手命眾人退出,不准任何人逗留,當時我萬想不到他此舉竟是含有極深的用意!」

  裴淳詫道:「甚麼深意?」

  商公直道:「等一陣你自會知道。李星橋等一眾人走清之後,才回頭冷冷瞅住我。我在前幾年吃過他的苦頭,那時他只是隔空一點,我幾年來就受盡無量痛苦,這回見到他,焉敢動手?簡直連逃走都不敢。他隔了一陣,才道:『商公直,你自己了斷吧!』聲音甚是雄壯,神態尤其威猛!我既不敢不聽,又不肯聽從,正在遲疑尋思逃生之計,忽然追來一個女孩子,大約只有十五六歲,卻也長得眉目秀麗,骨肉均勻,尤其兩隻大眼睛顯示出她為人聰明絕頂。她叫道:『爺爺,這惡人出名的狠,這一回可別讓他從您的天機指下逃生,遺害世間!不過……』我聽了前面幾句話,心都冷了,但後面這一聲『不過』,又使我泛生希望……」

  商公直敘述這段往事時,描繪得甚是細膩,裴淳聽得入神,竟沒有想到他詳述這番事跡有何作用。

  「那小姑娘接著道:『不過他若是膽敢逃走,爺爺你須得教他痛苦三年五載之後才讓他死!』李星橋笑一笑,慈藹中仍然蘊含一種威猛之態。小姑娘向我瞪一下眼睛,道:『我爺爺原不是趕盡殺絕的人,上一次已經指下留情,但你一聽江湖虛傳他老人家棄世之訊,便來尋仇,竟沒半點悔改之心,我問你該死不該死?』我不敢得罪她,只好說該死。她道:『哼,你圖個痛快,我卻要請爺爺想一個別的法子!爺爺,您的魔影令符呢?』

  「李星橋取出一面令符,道:『做甚麼?』她道:『趙爺爺比你手辣得多,您何不命他向這令符立誓,然後您老修書一通,著這人親自送給趙爺爺,上門送死?』李星橋問我道:『你怎麼說?』我自然沒得說的!李星橋哈哈一笑,道:『小丫頭,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啦!趙大哥已經出家為僧,他肯不肯出手大是疑問。』

  「我心中大喜,連忙向令符發誓。那小姑娘大眼睛一轉,道:『爺爺啊!最近我瞧您已練成「千里飛指」的神通,該當演練一手好教人開開眼界,得知一輩子也趕不上您老,這樣他縱使僥倖而不死,也許心存畏懼之下,不敢為惡!』李星橋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商公直忽然停住,陰險地笑一笑,道:「裴兄弟,你猜李星橋何故不作表示?」

  裴淳道:「我怎知道啊!」

  商公直面色一沉,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來:「那是因為他武功已失,根本無法出手!」

  裴淳大驚忖道:「糟了!原來他從我的一句話就推想出師叔的隱情。唉,師父也說李師叔可能是武功已失,無力殺死此人,才著他登門送死。我無意中洩漏機密,這卻如何是好?」

  商公直察言鑒色之下,心中已自了然。他正是要證明這個推想,這時不禁大喜,一霎時七八條計策掠過心頭,當即選定其一,說道:「那小姑娘走到牆邊,先用小刀子挖一個洞,然後弄一塊木頭塞入洞內,這其間她曾經用身軀阻擋我的視線一下。李星橋離那牆上木塊尚有三丈之遠,被那小姑娘再三催促,才揚袖向前一拂,也不見他手指點出,更沒有罡氣破空之聲。那小姑娘笑嘻嘻往牆上掏去,只見那方塊木已經變成粉碎。我見李星橋有這等功力,不覺駭得呆了,等他寫好信,連忙攜信動身……」

  裴淳道:「你一直就到潛山來啦?」

  商公直道:「不錯,這小丫頭把我老奸騙慘啦,那方木頭明明是她弄的手腳!當時李星橋還不願意出手騙我,只是被小丫頭催促之下,只好隨便拂袖作態。唉,我該一大早就參悟出這個騙局。第一,李星橋出現之時,那個老鏢師王蛟的家小都乖乖聽話出廳,顯然他們之間早已熟悉。既是熟悉,應知李星橋本領,何以開始之時只會驚慌啼哭,竟不作召李星橋出頭的打算?第二,李星橋一到便命所有之人出去,一個不留,分明是怕有人在場,我為面子拚死動手,洩露他武功已失的真相!」

  裴淳想了一會,才道:「商大哥現下要往哪兒去?」

  商公直答道:「我要報仇雪恥!」

  裴淳道:「你要找我家李師叔?」

  商公直點點頭,裴淳一挺胸膛,道:「不行!」

  商公直冷笑一聲,道:「為甚麼?」

  裴淳大聲道:「李師叔武功已失,你自是不該動武!」

  他說得理直氣壯,而這等理由商公直卻是作夢也沒想到的!不覺一怔,心想:「這話也有道理!」轉念又想道:「難道我便吞下這恥辱仇恨不成?」當下道:「那是後話,按江湖規矩,你這時說了一句不行,就算是出頭架樑,我老奸先瞧瞧你學了多少本事,竟敢出頭架樑!」

  裴淳聽了但覺頭頭是道,心想李師叔的事就等如師父之事一般,自應擔當,便道:「好的,怎麼個瞧法呢?」

  商公直雖知他內力深厚,但料想這少年如此老實,諒也學不到趙雲坡的上乘武功,當下道:「我們打上一架就知道啦,小心了!」喝聲中舉掌拍去,卻只是拍擊他面頰無害之處。

  原來這南奸狡詐成性,雖是認定裴淳可欺,但這第一招仍然是試探性質,一則要裴淳閃避之時看看他的身法,二則提防裴淳萬一已練就絕世秘藝的話,他衝著自己這一招也不會立施毒手反擊。

  裴淳在這一剎那間,腦海中泛現出許多招數手法,但他一招都沒有使出來,「啪」的一聲,頰上已挨了一巴掌!

  南奸商公直只道裴淳看透他這一招不是煞手,故意讓他擊中,心中大驚,連忙躍開尋丈。

  定睛看時,只見裴淳手撫面頰,直著眼睛發怔,這樣子一望而知他是想不起以何種手法抵禦,是以事後還在發怔。當下不由得大笑一聲,叫道:「你沒本事架樑,還是回廟的好!」

  裴淳想道:「我原有一招可以抵禦,但這一招發出的話,他縱是躲得過後續致命的一掌,定然也逃不了斷臂折骨之厄!想師父他老人家時時告誡我不可輕易殺生傷人,我這一招怎使得出手?」當下微現沮喪之色,道:「商大哥說得是,我沒有架樑的本事!」其實他不免把自己的武功招數想得太高,那商公直是何等人物,豈是他一招半式就能贏得了的?

  商公直詫想道:「料不到這孩子這麼容易聽話!」口中問道:「那麼你不去了?」

  裴淳道:「不,我要去!」

  商公直暗暗動怒,心想這不是存心戲弄我老奸麼?也不多說,淡淡道:「那我還要打你嘴巴……」一躍上前,伸手摑去。

  這次出手仍是原式不變,在他想來,裴淳一定不相信他還會照樣來這麼一下,待得發現還是照樣之時,勢必手忙腳亂。

  那知裴淳根本沒有轉念猜疑,他方才已想出如何破解而又不致傷人的手法,這時提起右掌疾向敵人手掌脈門切去。商公直看他出手來路勢式,霎時已推想出自己若是縮手撤掌,裴淳順勢變化,不是一掌擊到胸口要害,便是化作擒拿手法,可使手臂折斷。心頭一凜,迅即踏步左閃。忽覺手肘被五指抓住,順勢向左方一托一拋,商公直不由自主飛開兩丈,雙腳一沾地面,登時穩住身形。

  裴淳微笑道:「商大哥打不到我的嘴巴啦!」

  商公直還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家舉手之間制住,拋開兩丈,心中大驚,忖道:「他剛才五指上若是內勁一發,我早已身受內傷,手臂也難以保存。」當下說道:「好,這一招果然不愧是雲坡大師的高足,你請吧!」

  裴淳喜道:「商大哥不去尋仇了?」

  商公直答道:「我不忙,等你離開李星橋之後,我才去找他。目下先去找窮家幫晦氣!」

  裴淳想了一下,說道:「商大哥,我跟你走可使得?」

  商公直微微一笑,道:「那有甚麼不可以的?走吧!」

  當下兩人一同向東南方走去,裴淳有他的打算,暗想那窮家幫既是俠義之輩,理該相助。何況商公直說過幫主淳于靖武功有限,若然由得商公直去尋他們晦氣,師叔李星橋得知此情,定要責他只顧私情,不顧大義。

  那商公直雖然沒有想到裴淳竟具這等大仁大義之心,但他目的便是引誘裴淳跟他同行,以便找機會假手別人害死他。

  數日之後,他們已經處身江浙平原。裴淳第一次見到江南景色,但覺秀麗如畫,心中大是欽羨舒暢,此外沿途經過不少通都大邑,繁華興盛之處,更是夢想不到。這日踏入丹陽地面,商公直告訴他說窮家幫向在江南活動,雖然目下還不知窮家幫總壇設在何處,但入得丹陽城內,大概便可知道淳于靖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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