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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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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怎樣是另一回事,但呂夫人覺得沒有面子覺得很恥辱又是另一回事。」金算盤漸漸比較沒有那麼浮躁兇戾了。他又說:「你如果被人侮辱,你心裏怎樣想?你會不會有報復念頭?」 陶正直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樣子,答道:「當然會啦,但她怎可以叫你報復?」 金算盤道:「她可以叫我求我,但我也可以不答應,對不對?請問我殺了你沒有呢?」 陶正直道:「當然沒有,可是你現在提起這些事幹甚麼?」 金算盤道:「因為呂夫人說過,凡是她施展小幻天派秘傳神功時,若有男人能夠無動於衷,這個男人不是大忠大烈就是大奸大惡之士。陶正直,你總不至於自認是大忠大烈之士吧?」 這句話陶正直心中可以承認,但口中卻不便回答,或者沒有旁人在場的話,他有可能承認的。現在自是不便親口承認,所以他避重就輕,問道:「所以她就要你殺我?我是好人也好,壞人也好,好像不礙著她的事?她為甚麼管那麼多閒事?」 金算盤冷冷道:「這正是最重要的一句話。她預測你會弄出很多詭謀古怪,包括姓馬的女人在內,看來已證明她看法不錯。黑夜神社不少高手已經不知不覺中遭了你的毒手,所以他們今日一敗塗地。」 會津簡一聽了這話,翻翻滾滾湧出殺氣,遠遠就使陶正直感覺到。這時他真的相當驚懼了,假如金算盤沈神通加上會津簡一這三路人馬聯手的話,只怕今日難逃一死,而且死無葬身之地,因為這三大高手以及其他一些手下一齊出手,他陶正直大概免不了會被剁成幾十塊。如果他已經死了,就算屍身剁成一百塊也沒有一點關係。但問題是他還未死,所以就有很大關係了。 也因此他必須以出奇制勝手段,使三路人馬不會聯手對付自己才行。幸好他腦袋之聰明不亞於沈神通(這是保存腦袋最重要最可靠的保證),當下已有了對策。對陶正直來說,這是生死一髮性命交關的大事,所以他的對策馬上就施展而不是收藏在腦子裏。 他所想出的對策老實說除了他陶正直之外別人萬萬想不出,就算想得出相信也一定不能付諸行動。 那是因為他第一步就是從矮屏風後走出去。這本是很勇敢的行動,可惜第二步卻變成矮了半截的人,原來陶正直居然當眾向會津簡一跪下。 自古以來有數不清的人下跪哀求饒命,可是情況絕對不同。你若是要任何人跪下求饒,起碼具有必能殺他的權力或能力,其次他至少有萬一希望才肯下跪。如果保證他不論怎樣都非死不可,恐怕誰也不願自動下跪的。 人人都為之愣住,包括會津簡一亦不例外。故此會津那股暴烈強大的殺氣一時消失了一大半還不止。 「會津君,我知道你非常生氣非常憤怒。」陶正直大聲說,聲音既清晰而又冷靜。這種聲調極不配合他跪下的動作,所以令人覺得詭奇可疑。 陶正直又說:「如果我有本事在無聲無息中加害了貴社一級殺手多人,我請問你,在我們之間這一段距離,我能不能也設下埋伏?如果有埋伏,你還能夠殺死我?」 高手決鬥的場面就有這點好處,有許多情況不必逐一解釋說明。例如剛才以會津簡一擺出的凌厲態勢,鐵定是一出手就有如犀牛一樣持矛衝刺,這種兇猛衝刺方式當然要步步腳踏實地,所以若是地上忽然出現一個坑洞,或者另有其他古怪,試問會津簡一怎能一鼓作氣殺死陶正直呢? 陶正直的確問得有理。會津簡一不覺又怔一下,搔搔頭皮才道:「當然殺不死你。」 「那麼你和我若是迅即同歸於盡,誰的益處最大?」 會津又搔搔頭皮,然後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他雖然回答不出,卻敢保證得益之人不是金算盤就是沈神通,因為既然他和陶正直都死了,死人還會有甚麼得益可言?故此得益者當然就是還活在世上的人。 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注視著陶正直,也很顯然由於陶正直還跪地未起,所以人人都禁不住露出對他鄙視輕蔑的神情。 但仍然有一個人的眼光沒有被陶正直吸引住,這個人就是沈神通,他極隱秘小心地運足眼神查看地面。 可是由陶正直到會津簡一之間的地面,完全沒有異狀,棗紅色地磚平滑齊整,磚塊之間連一道小隙縫都沒有。 以沈神通的眼力和無比豐富經驗,再加上有關這方面的專門學識,他實在沒有看不出有否設下陷阱埋伏之理。除非根本沒有,那當然看不出了。 然而陶正直若是沒有古怪,他何以當眾跪下?跪一下還不打緊還可以說得過去,但為何一直跪著不起身? 沈神通只是從旁推測觀察而已,因為目前的主角仍然是會津和陶正直。那會津簡一用不屑一顧的冷笑聲表示心中不滿,接著長嘯一聲,嘯聲未歇,宏敞明亮的軒門已出現兩個全身黑衣勁裝壯漢。他們身材不高,卻極之結實健壯,兩腮下巴雖是剃刮過,仍然一片青黑色。從他們樣貌看來,很可能是兄弟。 最應該驚恐畏懼的人,自是非陶正直莫屬,因為一個會津看來已不好應付,何況忽又增加了兩名高手?尤其是這兩人兵器都一式一樣,左手一面狹長盾牌,右手一支馬牙刺。那馬牙刺兩邊都是倒勾鋒刃,形狀可怖。任何人若是被這對兄弟堵住,外加會津簡一鐵矛一衝,大概已不必希望還能夠活下去。 不過世事實在難料得很,因為震驚的人居然不是陶正直而是崔家姊妹。她們必定已看出這對兄弟的武功路數以及所用兵刃,正是恰好能夠剋制崔家花月樓陰柔的「多情簫」。所以如果明天之戰她們的對手就是這對兄弟,情況定然極之嚴重糟糕。 這對兄弟姓蒲生,本來各自另有名字,不過,既然他們是兄弟,所以同伴們都很簡略稱哥哥為太郎,弟弟稱之為次郎。 蒲生兄弟姿勢兇猛如虎豹,眼睛則銳利如鷹隼。他們的目標無疑是還跪在地上的陶正直,這一點從他們看也不看旁人一眼便可得知。 這對兄弟必定極兇悍極難應付,每個人心中都這樣想。這是因為「武功」跟「文章」一樣,到達某一水準境界,外表總有徵象。文的方面必定有清秀斯文的書卷氣,武的方面則是不怒自威或者悍猛懾人的氣勢。 若以蒲生兄弟的氣勢看來,任何人都不敢認為他們武功弱於金算盤沈神通,所以陶正直在這三大高手聯手夾攻之下,其實就等如被金算盤沈神通以及會津簡一圍攻一樣。 陶正直以可憐兮兮姿態站起來,攤開雙手向沈神通道:「沈哥,我好像已陷入四面楚歌的惡劣形勢中,我希望你還沒有忘記我這個人總還是有一點點用處的。」 「沈哥」的稱謂就是要沈神通記起何同。如果陶正直被當場殺死,何同的下落自然難找之至,沈神通對何同的胃口當然大過陶正直百倍。所以陶正直好像很篤定,沈神通絕對跳不出手心,除非他已不想抓到何同。 沈神通向來清癯嚴肅面龐上,居然浮現出笑容,聲音也很溫和:「你外號叫做『人面獸心』。你只有一種好處,那就是害人。如果我有仇人,我一定請你去害他。」他的聲音稍稍停歇,目光卻出人意外飛快掃瞥金算盤一眼,剛好看見他出現驚訝尋思的神情。 現在一切已無疑惑了。因為根本上這許許多多的仇殺風波,表面上是金算盤被呂夫人(呂素情)以艷色魅力迫使不得不如此做,但其實連呂素情也不過是傀儡,她被金算盤玩弄於股掌上卻絲毫不曾覺察。根本就是金算盤的變態心理已趨於瘋狂,根本就是他需要奇異的刺激。 正因為金算盤已變成這種可怕的人,故此當他聽見陶正直的唯一好處就是用來害死仇人,他立刻情不自禁想到要收買利用陶正直。 沈神通幾句話達到第一個目的(觀察金算盤反應)之後,立刻又道:「可是如果我請你去害死一個仇人,但你為人善惡不分,親疏也不分,所以你居然先把我害死了,就算後來你仍然害死我的仇人,但那時對我又有甚麼用處呢?」 金算盤一聽面色立刻變回原狀,也就是不再打算收買利用陶正直。因為金算盤雖然近於瘋狂,卻不是已經瘋狂,所以利害得失他仍然計算得極之清楚。 當然他的表情沒有逃過沈神通眼睛。沈神通又道:「陶正直,我並沒有很多仇人,甚至連金雲橋雖然交不出我的女人,但我另有辦法解決,所以他也算不上是仇人。」 「總而言之,你對我並無用處,只是相反現在有不少人把你當為仇人,他們覺得上上之策莫如先殺死你,這樣既可以報仇洩恨,又可以除去未來禍患。為了別人著想……」他聲音雖歇,卻舉起一隻手,表示他只不過休息一下,但還有話要說:「我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幫你,我意思只是說除了現在要對付你的三位之外……啊,當然還有金雲橋亦要除外。他是主人,我應該尊重他。但以我猜想,金雲橋大概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金算盤話聲立即昇起接上:「沈神通,你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此地除了會津先生以及蒲生兄弟,還有你我二人也加上之外,還會有誰向陶正直出手?難道春風花月樓的人有可能出手麼?」 他也學沈神通一樣舉手表示話未說完,所以沒有人插口或行動。 「沈神通這些話根本就不大合理。但沈神通決不是那種思路不清的人,我這句話大概天下沒有人敢駁斥的,因此沈神通必定有某種理由,這一點只看陶正直表情變化就知道了。」 所謂陶正直的「表情」就是當沈神通宣佈不幫他之時,他好像毫不意外。但後來沈神通表示有限度幫忙,他反而現出古怪的驚疑神色。 照道理說,陶正直得不到沈神通幫助,應當驚懼,而獲得沈神通幫助,雖然是有限度的,但也應欣然才對。何以陶正直的反應竟然是掉轉相反的呢?整件事令人最感疑惑最感興趣正是這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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