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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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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神通轉動著手中酒杯,強烈又帶著玫瑰芳香的酒香撲入鼻中,若是酒量不佳的人,聞久了恐怕也會醉倒。 街上燈光以及人聲好像漸漸減少,那個缺一隻門牙的小飯館伙計再送來半斤玫瑰露時,忠厚的面上露出善意笑容:「大爺,你已經喝了三斤,別人只怕已經醉死啦。」 沈神通眼睛一瞪:「我醉了沒有?」 伙計仍然露出缺牙:「你老當然沒有,但酒喝多了一定誤事。」 這種體貼世故而又善意的語氣笑容,沈神通心中一動。唉,人家老黃是小飯館跑堂伙計,但每天見盡形形色色的人,而心地好的人又往往能夠觀察得深刻些,因為他是用心靈探索而不是用俗眼觀看。 「是的,老黃你說得不錯,我可能已經誤事,如果是的話,我就更需要酒了。」 老黃的缺牙忽然距他面孔很近,那是因為他要放低聲音說話之故:「大爺,那房子一定沒有你想找的人。」 沈神通聲音也壓低,但心臟卻砰砰大跳:「真的沒有?」 「錯不了。那個外鄉人中午已經扮成一個中年鏢師出去,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回來。現在屋子裏只有四個下人,都是本地人,還有一個女的,卻是一個賣唱女子。我從前見過她,所以這回她雖然坐著大轎滿頭珠翠,還是瞞不過我眼睛。你不會找那賣唱女子吧?」 「我不會。」沈神通已沒有話好說。由華燈初上之時,他就來到此處(當然改易了容貌),直到現在這個大都市晚上最繁華地區已經漸漸暗淡,也就是說已經耗費了將近六個鐘頭,卻不料反而入了何同的圈套。如果好心的老黃不告訴他,恐怕還不知道中計。 他深深嘆口氣。何同果然是個人才,可惜卻是伊賀川派來臥底暗殺他的,不然的話這個人一定可以對社會作出相當貢獻。 老黃的缺牙仍然在沈神通眼前幌動。他本來禁不住泛起討厭感覺(雖然老黃是好人),但老黃說:「你絕對不是壞蛋,所以我幫你打聽一下,你等一等。」當下觀感馬上改變。沈神通同時也得到一點安慰,總算還有人瞧得出我不是壞蛋,這實在是不容易的事。 老黃出去時險險被一個滿身塵土壯漢撞翻,那壯漢卻是彭璧。他一屁股坐在隔壁桌子,等掌櫃親自送上一壺酒,喝了一盃烈酒,才低聲道:「老總,你若不想進去,讓我先進去。」他發現沈神通還坐在館子裏,竟生出誤會。 沈神通苦笑一聲,道:「這兒只是狡兔三個窟穴之一,從前我們要抓的巨奸大惡都喜歡來這一套。」但今天何同卻自己用上了,並且也能夠瞞過沈神通一時。 彭璧心中湧滿忿怒苦惱,一口氣喝下三盃烈酒。只聽沈神通低細如蚊語聲鑽入耳中:「酒不能多喝,你立刻趕回曹氏父女那邊。記住我的話,若是兩個以上的流氓地痞找上門,定要先下手為強,也一定要先打倒一個,砍斷手腳都不妨。」 彭璧乃是公門高手,平時對付流氓地痞簡直比吃豆腐還容易。但有了張牙郎林二虎的經驗,便不可大意疏忽了。 這一點彭璧理會得,可是那曹家父女和老蒼頭李幹現在已送到城外匿居,若是遵命前去守護,沈神通豈不是只剩下孤身一人? 幸而彭璧向來沒有違抗或反駁的習慣,所以沈神通不必再加解釋。彭璧去後,店伙老黃便已回來了。 「沒有錯,屋子裏只剩下賣唱女子和四個下人,他們還在等主人回來才敢開飯,所以一個個餓得發慌怨聲不絕。」 「我認識做廚子的老張。我問他你家郝老爺在此地有沒有相熟朋友?老張先說沒有,但想一下又說,前幾天到市場買菜,無意中看見郝老爺從一家絲繡作坊出來。那一家乃是師姑繡作,老師姑送他出門,看來好像以前相識的樣子。」 他把那師姑絲繡作坊地點人名都說出之後,又露著缺牙道:「你如果想打聽本衛發生的事情,不妨再來找我。」說完這句話,意思已經十分明顯要他算帳走路,因為小飯館老早應該打烊關門了。 沈神通按捺住心中焦慮仇恨,晃晃悠悠慢慢走回曹家。曹家現在應該只有張牙郎林二虎兩人,因為曹氏父女等已悄悄送去別處隱藏。但是沈神通瞧一眼牆邊有兩塊瓦片靠牆豎起,便知道另有兩人進入曹家尚未出來。 他掏出一塊銀子塞在瓦片後面。這世界有銀子的確能做很多事,當然你還得懂得如何花才收到效果。有時往往花了錢卻得到相反效果,相信很多人有過這種窩囊經驗。 他走入曹宅,一直來到囚禁張林二人房間。房內燈光明亮,所以除了看見張林二人昏迷躺在床上之外,還有兩個漢子,一身打扮甚至坐在椅子的姿勢都露出一副流里流氣樣子。 沈神通一進門就揚手發出暗器,銀光閃處擊中一個人腦袋,那人登時躺下。另一個掣出一把兩尺長尖刀,但沈神通已衝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腕奪過尖刀,於是明晃晃刀尖就反過來對準那人喉嚨,那人駭得雙腿發軟跪倒連聲求饒。 沈神通冷笑一聲,一腳把他踢翻,走到另外已躺下那個人身邊,拾起一塊銀子,那就是他剛才的暗器了,吹掉銀錠上的灰塵才收回囊中。 他回頭正要對付還在哎喲叫痛的流氓(那一腳踢得大概不輕),卻又看見門外右邊射過來的燈光把庭院都照亮了。右邊是走廊,廊上是廳堂,誰在廳裏點上燈燭?有何用處?來者究竟是誰? 這些答案惟有出去看出去問才找得到。沈神通閃到門邊,探頭望去,只見廳內燈燭火炬都有,把任何角落的蜘蛛網灰塵都照得原形畢露。廳門走廊上有個廿七八歲華服男子,背負雙手望住這邊房門微微而笑。那華服男子現在有沒有瞧見沈神通不能肯定,但他一定知道沈神通身份,也知道房內情形無疑。 沈神通走出去,手中還拿著奪來的兩尺尖刀。「你是誰?」他目光灼灼迫視對方:「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華服男子皺起眉頭:「奇怪,小周應該有機會偷襲你,至少你出房之時有一次機會。但小周既然不敢出手,可見得沈神通名不虛傳。」 連沈神通那麼老練沉著的人也不禁吃了一驚,因為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無疑也必有對付他的方法。他表面上用公門捕快常用熟練高妙手法擊倒小周等二人,其實小周已被他一腳踢碎膝蓋,另一個也最少昏迷一兩天才會回醒,這等隱藏不露效果當然不是一般公門高手辦得到的。 沈神通手中尖刀飛起兩尺,在空中翻個觔斗又落回手中:「小周沒有刀子當然不敢輕舉妄動。你貴姓?」 華服男子道:「他靴筒還有一把刀,我不明白他為何不敢用。我姓金,天津衛姓金的人不算多。」 「你就是金算盤金大爺?」眼看對方點頭之後,左手在背後摸出一把刀:「小周靴筒也沒有刀子了,我不喜歡有人帶著刀子在我背後。」 「我也不喜歡。」金算盤哈哈一笑,一面入廳一面道:「進來,咱們談談。」 沈神通用公門人物蠻橫自大態度大步入廳,忽然發現兩個壯漢突然躍出,一個手提一對短戟,份量看來甚為沉重,另一個左手短刀右手黑色長鞭。黑皮鞭發出撕裂空氣「啪」地大響,另外那對短戟亦舞得風響。他們不是表演,而是當真惡狠狠向沈神通攻去。 沈神通一面躲閃一面怒喝道:「住手,你們想幹甚麼?金算盤,叫他們住手。」 金算盤年輕的臉上只掛著得意笑容,而那兩個壯漢攻勢更為兇悍猛惡,一下子就將沈神通迫到大廳角落。 但此時反而對沈神通有利,因為對方已不能任意放手掄舞兵刃,亦不能同時攻擊沉神通,因為兩邊牆壁很阻手礙腳,所以每次只有一個人的兵器可以攻到。沈神通雙手都有尖刀,抵擋一個人的攻勢不算很困難。 那兩名壯漢輪番猛烈撲攻了十幾次,忽然退到金算盤身後。 沈神通大大透口氣:「這算是怎麼回事?他們是甚麼人?」 金算盤神色冰冷:「你武功過得去而已。你真是大名鼎鼎的沈神通?」 沈神通仍然站在角落不出來:「如假包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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