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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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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秋道:「應大俠退休十二年,日日優遊林間享受滿堂兒孫之樂。他年紀也屆望七之年,任何人處於他的地位,決不會聞訊就挾鞭孤身登門。但偏偏他就會,因為他向來重義輕生,所以他是淮揚大俠而我不是。此所以他自知面對血劍嚴北(真正要報仇的對象)時,已經具足壯烈威猛氣勢,但何以應大俠憑恃這股氣勢而居然遲遲不能出手?」 南飛燕道:「很有趣很有意思,請快說下去。」 孟知秋道:「因為血劍嚴北雖然亦一時不能出手,但他的可怕殺氣,他無上精湛劍道卻也是足以使應大俠出不了鞭。應大俠深知自己年歲已老,體力和雄心都非復當年,繼續僵持下去大是不利,也知道嚴北正是此意,更知道嚴北不到濺血五步那血劍決不出鞘。」 一方是劍拔弩張,一方是劍仍在鞘,一方是急圖決戰,一方是靜候良機。整個畫面呈顯出嚴北已經控制大局。 孟知秋又道:「南姑娘,如果你是嚴北,如果應大俠答允你有生之年不再找你,當然連雷老闆在內,你答案是不肯抑是轉身走開?」 南飛燕也不覺一怔,道:「應無求此來既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竟然能勸他認輸?他肯在垂暮之年自毀英名?」 孟知秋道:「好,我不妨試試看。」 他居然不走進練武廳,仍然在門口說道:「應大俠,我希望你還記得廿八年前,花了七天時間調查觀察,終於在大漢鏢局內廳見到你一面的小小捕快。」 廳內傳出宏亮哈哈大笑聲,說道:「我當然記得。廿年來我一直猜想當年那位捕頭是不是你。」 孟知秋道:「你的答案呢?」 應無求道:「那還用說?如果嚴北不反對,我馬上回家抱孫子。」 廳內傳出的陣陣殺氣忽然消失。 孟知秋道:「應大俠,我有事先走一步,希望將來能夠拜訪你,能夠見你第二面。」 應無求雄壯宏亮聲音傳出來,道:「嚴北已經走了。孟兄,我一定等著見你第二面。」 南飛燕忍不住道:「孟知秋也走了。應無求,我真想不通你何以肯答應孟知秋?」 應無求道:「難道有人居然敢認為逮捕嚴北是一件容易的事?」 南飛燕訝道:「逮捕嚴北?瘋子才認為是容易的事。」 應無求道:「所以孟知秋兄很耐心等候,十年廿年卅年都不要緊。我當然也在等候。」 等到他們第二次見面時,當然就是表示嚴北已經被捕已經依法律懲處。但「血劍」嚴北是天下無雙的殺手,他會被捕麼? *** 孟知秋還未走出雷府,在一個幽靜寬敞的院落停住腳步。 他並不是不想走出雷府,而是因為有一枚黑色「人」釘以及一地鮮血阻住他去路。 黑色人釘自然就是血劍嚴北,一地鮮血卻是從一顆頭顱流灑出來。 嚴北渾身散射出鬼魅似的陰森殺氣,嚴峻冷酷眼光盯住孟知秋。他聲音也冷峭得很可怕,說道:「你知不知道地上這顆人頭本來長在誰的身上?」 孟知秋頷首道:「我當然知道。他本來叫做趙老甫,外號『陰風』,但現在人頭和身體分了家,趙老甫這個名字可就不知道要給人頭好或者給身體好?」 嚴北道:「趙老甫名列『惡人譜』上,總算也是個名人,只不知道他這種下場在你看來應不應該?」 孟知秋道:「如果他這一類人全都得到這種下場,天下立刻太平無事。我意思就是說應該之至。」 嚴北道:「假如死於我劍下都是這種人,你有何評論?」 孟知秋臉孔平凡得近乎愚蠢,但眼光忽然變得銳利堅決,面孔也就跟著不平凡了。他道:「我的評論是『幹得好』,但可惜死於血劍之人並非個個歹惡。何況以個人私見執行懲罰,從人群長遠的觀點看為害甚大。」 舉例說明已無必要,因為就算舉例精當正確,只怕也不能說服嚴北。何況那時司法權並非超然獨立?審判權力操於行政官吏手中,人們當然會懷疑法律的公正性。 嚴北的殺氣的確使人不寒而慄,尤其是瞬息間就能殺死「陰風」趙老甫還割下人頭,因此連震懾天下黑道頂尖人物神探孟知秋心裏也為之波瀾起伏。嚴北的劍術究竟高明到何等地步?他的殺人技巧難道當真妙到呼吸間就能殺死趙老甫? 嚴北冷冷道:「我承認曾經殺死過一些不算壞的人。」 孟知秋嘆口氣,道:「我也曾經抓過不該抓的人。只要你殺人,並且繼續殺,不管你存心為了除去奸狡宄邪惡,但你一定不免要殺死一些好人。我也一樣,雖然事後我還可以想點辦法,但一定還有些被冤枉。」 嚴北不以為然道:「你也會犯這種錯誤?」 孟知秋說道:「我只是人而不是神,況且『對』與『錯』時時很難確定,我們評估一個人卻常常因時因地不同而改變。北方的大車因十幾頭牛騾拽拉,可載四五千斤貨物,架車只有車主和助手兩人。你看見他們終夜勞苦,簡直不是人,尤其是霜雪泥濘時更慘更苦。你必定心生憐憫,人活得如此悲慘怎能算是人呢?」 嚴北道:「我見過,的確很可悲。但你的話是甚麼意思?」 孟知秋道:「當你忽然又看見他們喝著酒帶著妓女,就躺在車廂底的地上,然後又吵鬧叫囂甚是無賴惡劣,你又會覺得他們壓根兒不值得憐憫。由此可知我們對人的評估判斷常常很有問題常常無法確定。」 嚴北道:「你腦子裏這些問題,使你不像傳說中老練狠辣的神探。」 孟知秋道:「你也不像外表冷酷無情。我奉告你一句話,說完我就走,因為我答應過雷傲侯替他擋退兩路人馬。」 其實誰都聽得出,孟知秋的「贈言」等於買路錢一樣。有些人不一定要錢,嚴北就是。有些人的話可能比錢寶貴得多,孟知秋就是。 嚴北道:「請說。」 孟知秋道:「假如有人能夠殺死你,那一定是因為你的心不夠黑,你的血不夠冷。」 「謝謝,請走。」 孟知秋走出院門,卻仍然禁不住回首向地上人頭望了一眼。嚴北真的能在指顧呼吸之剎那間殺死趙老甫?如果能夠,他的劍道造詣高明精妙到何等地步?能不能描述形容? 雷府由內而外全無異狀,門房老頭殷勤行禮送出大門。 孟知秋站在台階上,站了好一會,忽然發現了門房老頭還陪笑著站在旁邊。 孟知秋道:「世事便是如此,結局都很簡單很悲哀──分離,不論是生離或死別,都是一樣。」 門房老頭陪笑道:「是,孟老爺。」 孟知秋道:「我雖然沒有送你主人走,但卻知道他已經走了,也許要等很多很多年後他才會回來。你心中的悲傷是不是怕年紀太大,恐怕等不到他回來那一天?」 門房老頭笑容消失,黯然點頭。 孟知秋嘆口氣,喃喃道:「我為甚麼要講這麼多話?唉,我也要走了,但奇怪小沈何以還沒有消息?我是不是太擔心因而不覺躊躇徘徊,希望在拔腳離開最後一剎那竟能等到他的消息?」 這個小沈就是沈神通。他應該兩天前就會在雷府大門外留下記號,表示已接到密函,這樣孟知秋就可以安心前赴巫山神女峰,因為沈神通一定可以把「悲魔之刀」安全送到呼延逐客的兒子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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