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迷霧 | 上頁 下頁
四一


  ▼後記:小小一點感言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宋人詞)。

  二十餘年在我來說不是年紀,而是筆耕生涯。至於第二句卻是寫實──雖然命尚存身猶在,但回溯以往瞻望未來,卻非常非常驚怵,還加上不少浩然慨嘆!

  事實上已經輟筆五六年之久。於今重為馮婦重理舊業,放眼武俠小說文壇(個人翻滾升沉於命運業海之經過不必細表),居然多是舊識少有新秀,曷勝浩嘆!

  回想此種現象只恐與「地位」及「收入」有血肉相連關係。否則那些舊識同行們,於一紙風行之後,大可效步英美作家研思考察三兩年才動一動筆。甚至已可以優遊養老,不復受案牘勞形之苦。而同時由於精神物質的鼓勵,新秀必然輩出殆無疑問。

  為稻粱謀而折腰(伏案爬格子是也)的寫作生涯,誠然很清苦。但也不是沒有樂趣。至少可以馳騁想像,時吐塊壘。及不必酬酢迎送,強無味為有趣極力擠出很有風度而又親切的笑容。

  忽然又想到武俠小說內涵及價值等問題。竊以為任何形式的作品,若能歷久不衰,必有「存在」價值。從歷史觀點看,不論是否文學主流或聊博一粲俚俗說部,論價值自應不分軒輊(鮑參魚翅與腐乳豆漿可作例證)。若進一步論及本體問題,只怕無論那一種──經世不朽千古如新鴻文詩篇也好;如閃電般驀然照亮大地然而瞬間即歸於無有的旁門左道文章也好,豈能真有「永恆」?事實上億萬年與一剎那本體上有何不同?

  目前眾口交譽的西方作品,以含攝模糊道德意識為最高境界。但在東方人看來,說穿了不值一文錢。「天涯一日成知己,滄海他年見此心」,這種無上情操東方文明古已有之,伯牙碎琴就是典型的例子。豫讓漆身吞炭以報國士之遇,根本毫不含糊。

  又例如部分現代詩(青菜蘿蔔魚翅燕窩俱不可廢,只說「部分」而已),便將名詞屬性作謬誤形容使用。於是山嶽可以跨開腳步踏得人間的哭與笑變成氧氣。而任何歌聲可以啃著雲霞而填飽沙發椅。

  難道這種矯揉意態以至文字圖形比其它形式更有價值?不,一切只不過「存在」而已。

  而且與其讀那種新詩你不如讀禪宗的偈。例如:「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既然說是空手,如何又拿住鋤頭?既然步行,又何以騎著水牛?末句更是有大道理,只差在我們悟或不悟而已。

  又如果宇宙的確以「光速」不停擴展,因而「時間」得而流注其中。但你可曾窺測,宇宙未曾擴展之處是否宇宙的一部分?你又可曾深入的想,宇宙之擴展是否終會停止?如果停止那便如何?如果不停止便又如何?

  但換一個角度看,許多問題根本不成為問題。只不過你身在此一時空境界中,所以變成雲深不知處而已。試問任何言語文字可能不含時間空間意義而成立?恐怕連符號邏輯的符號也辦不到!

  經歷了一些歲月一些悲歡,想表達的不過是命運旅途的無可奈何以及些許悲涼而又纏綿的境界而已。至於區區在下,倒是有首小詩可作寫照:

  「弱水三千遠,一瓢事已非。
  樓高慣獨酌,鳥倦惜分飛。
  自愛幽人夢,多情逐客迷。
  歷程心壯闊,春雨共斜暉。」

  「迷霧」稿校後記於港寓弱水室

  民國六十八年五月卅日端午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