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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沒有人問及綠野說甚麼悄悄話。在年輕的青春煥發的生命中,原本充滿這一類不可解釋的趣味。每個人都經歷過此一階段,總能模糊記得。所以誰會多事追問呢?

  常青長劍一揮發出「噝」的破空聲,腕力和揮灑自如的動作使人刮目相看。

  徐無理姿勢分毫未改。刀的架式、人的姿勢融合為一,彷彿自古以來便天然生成。

  常青道:「大哥二哥,我如果不接徐老丈這一刀,活著也沒有意思。」

  霍昭說道:「那就接他一刀。」

  秦龍大聲接口道:「對,了不起十八年後又是三條好漢。」

  常青道:「但小弟決計獨自出戰,我們人多,贏了也不希罕。」

  徐無理冷冷道:「一個三個三十個都一樣,總共也只用一招。」

  常青眼中光芒閃閃,既狂放而又冷靜,道:「我一個人,你一招!」

  霍昭嘆口氣,首先退開。秦龍也跟著退開。

  常青右手舉起,長劍發射寒冷光芒斜指天空,道:「徐老丈請。」

  徐無理眼中又現出橫蠻無可理喻的神色,森森刀氣剎時籠罩大地。

  忽然間刀光劍氣同時暴現,耀眼生花寒氣旋捲,人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若以慢動作形容,則徐無理的刀尖砍到常青面門,常青之劍亦刺到徐無理咽喉要害。徐無理刀勢卻忽然由直砍變為垂直剖割,所以「鏘」一聲順便擋住來劍。但刀鋒仍然分毫不差落在常青胸口肚腹。「肝膽相照」名不虛傳,果然剖胸破腹威不可當。

  銳利無匹的刀鋒碰到常青肚腹,登時鮮血噴濺。常青身子如風車似旋轉,寒光閃處「鏘」一聲一支長劍刺中長刀。如果不是有長刀遮擋,這一劍必定入徐無理胸口要害。

  原來常青翻身出劍,出的是左手劍,此劍本來負於背上,是以只須轉半個身劍勢已出,比用右手劍快一半有餘。

  霍昭秦龍奔上扶住常青,只見他胸腹間鮮血染紅一片。霍昭一頓腳悲聲叫道:「罷了,罷了。」

  綠野也奔過去察看常青傷勢,花解語卻款步上前,道:「徐老丈,謝謝你刀下留情,」

  徐無理兩眼翻向天空,冷冷道:「甚麼刀下留情?徐某自出道廿餘年以來,請問幾時用這一招殺過人?」

  花解語嘆口氣,道:「但世上知道的人很少。徐老丈,聽說你找我們?」

  徐無理道:「老夫那個不成材兒子徐良一足癱瘓,你們有甚麼過節?」

  花解語道:「沒有,令郎是個好男兒,風度翩翩,有義氣,好刀法。我們使詭計才制住他。沒有過節,一點也沒有。」

  徐無理聽得莫名其妙,道:「既然沒有過節,為何……」

  花解語道:「那是因為你,我們都怕你不講理。尋常之人也還罷了,但你卻是『天下十二名刀』高手。你不講理我們就慘了。」

  徐無理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道:「好吧,老夫很橫蠻,不講理。但我兒子卻殘廢了,這話怎說?」

  花解語說道:「還未殘廢,除非你要他殘廢。你肯不肯講理?」

  徐無理咬牙想了一會,才道:「好,我講理。」

  花解語道:「那麼你老人家先回去,別責罰令郎,也不要怪罪我們。」

  徐無理仰天嘆道:「原來『束手縛腳』的滋味便是如此。好,我走。」

  他說走就走,連交椅也搬走,除了常青肚腹傷勢之外,不留任何物事痕跡。

  常青傷勢其實很嚴重。徐無理只不過說自己以往施展這一招從未使對手肝膽跑出來而已。並不是說受傷很輕,更不是說傷後不會死。

  鮮血流很多連泥地都紅了一片,普通人見自己流那麼多血一定駭昏駭死。常青面色因失血而慘白如紙,卻微微而笑,由得霍昭秦龍上藥包紮。

  綠野忽然叉腰說道:「常青你很勇敢沒錯,但笑甚麼?甚麼事值得笑?」

  霍秦二人都愣住。傷者自己都肯笑,旁人卻生氣,這是那門子道理?

  花解語聲音很悅耳,道:「常青不用回答,我會替你講。」因為常青的傷口長得驚人,竟是由胸到小腹。其中肚腹有一段兩寸長簡直破開見到腸臟。所以常青不但不可說話,甚至呼吸用力一點腸子都會迸出。

  霍秦兩個趕快繼續包紮。花解語又道:「常青不愧是男子漢,不但輸得心服,而且能夠見識一招真正高明精深的刀法,受傷也值得。所以欣然微笑。」

  綠野瞪眼道:「真是如此?」轉眸見常青眼眶潮紅。不問可知花解語已說出他心坎中感想而感動。她長長吁口氣,又道:「常青,你沒錯。我想,這才是真正男子漢。」

  沒有人接嘴。綠野的穎悟和體貼,固然襯托出花解語的過人智慧,但亦使人感到「她們」都高出凡俗女子很多。簡直叫人覺得「高不可攀」。

  綠野忽然又道:「快走,找小辛去。常青傷勢很嚴重,只有小辛救得。」

  秦龍抗議道:「我們還能求他?不……」

  綠野皺起鼻子,幾乎又發脾氣,大聲道:「為甚麼不行?他是當今大國手,我的未婚夫連四就是他救活的。」

  人人心情突然變得複雜微妙。綠野既然已有夫家,找小辛幹嗎?不是別人太敏感,而是綠野的口氣態度……

  世上很多事情要理智冷靜觀測推論。但又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煩,只用「感覺」就夠了。

  現在大家都用「感覺」知道一件事,卻都不討論。他們的感覺對呢?抑是錯了?

  ***

  滿城燈火,絃管歌聲隨風飄送。

  滿眼醉人繁華。薰天權勢意氣。愛情迴腸盪氣。一切都將隨韶光逝去,世上有甚麼能不被時光吞噬而湮沒呢?

  小辛站在黑暗中,身軀挺直有如門板。

  一縷燈光從門縫漏出來,屋內的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是在獨酌?抑或是昏沉大睡?

  各式各樣的聲音送入小辛耳中,響亮的是稍遠道路上車馬踏輾聲。走江湖賣藥賣藝鑼鼓吆喝聲。小食攤招徠客人叫喚聲。最微弱的聲音不是風聲水聲,而是偶然離開枝頭的落葉墮地聲。

  有些昆蟲爬行或飛起時會弄出相當嘈吵聲音,但蜘蛛卻永遠是最靜最詭秘的一種。

  小辛面孔不動,眼珠卻轉到斜左方的草叢,清清楚楚看見一個人,卻用蜘蛛爬行方式躲入草中。

  四周一片黑暗中小辛身形仍然隱約可見。但那「蜘蛛」人貼地爬走,衣服顏色與地面一樣,實是無法辨識──除了小辛。

  轉眼間「蜘蛛」人已推進到數尺外的草叢後。這距離太危險了,任何暗器都可以奪去一流高手性命。

  小辛等一陣,才說道:「我希望七支小鋼叉的毒力能見血封喉。這樣,中叉的人就永遠不必說話。」

  草叢後的「蜘蛛」人突然飛退尋丈,動作又輕又快,連一點風聲都不曾帶起。

  小辛又道:「草叢內亂七八糟的絆馬索有何作用?等我跌跤之時出手?看來不像。天下間那有絆馬索細得像蛛絲的?絆蚊子差不多,可惜我不是蚊子。」

  突然間小辛移動位置,快得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穩穩站在「蜘蛛」人五尺內。

  「蜘」人轉動頭顱四下張望。小辛道:「你可是找我?」

  一股森厲奇寒殺氣隨著話聲籠罩住「蜘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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