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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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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她不是你們方家的人,為何會在你們家?而且脫得光光的躺在床上?」 像這類問題表面上好像提得很合理,其實卻狗屁不通之至。方忠口裏不說,心裏卻連連大罵。假如知道這女屍是誰,又知道她為何會一絲不掛死在這張床上,當然老早就說出來了。正因為通通都不知道,才希望拿俸祿的衙門捕快趕快偵破呀! 許義大概也知道自己過火了一點,立刻又道:「至少這個房間是誰的你總該知道吧?他的人呢?有沒有把他找來?」 方忠道:「這兒是敝宅二少爺的房間。二少爺時時喜歡獨寢,所以特意佈置了這麼一個房間。喏,這位就是敝宅二少奶奶。本宅上上下下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全由二少奶奶當家。」 那中年婦人道:「我是方李氏,見過捕頭。」 許義眼睛一瞟,又向床上艷麗女體一瞟,心中嘆口氣。道:「好呀,你不必講甚麼,我有不明白的事我會問老管家。」 世上有些事情是雖然明明知道,而最好卻是不提起不談論,以免有傷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事。所以許義已經算是很通達人情也很有同情心了。不論換了任何人,家中發生這種怪事,有個赤裸美艷的女人,死在丈夫的獨宿房間床上,做妻子的不管怎麼說心裏也一定極之不是味道。 既然不想她難堪痛苦,而暫時又不必立刻盤問她,許義就很想這個女人快點走開。原因是這方李氏雖然已有三十多歲(從前卅餘歲的女人已經算是中年了),可是她胸部鼓挺,面頰雙手皮膚很白嫩,樣子也很端正。因此她算得上還能夠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而絕對不是屬於不必顧忌──太老或太小那一類女性。 所以當驗屍的仵作們作第二次檢驗,而這一次必定驗得比上次詳細得多,這時候有個女人在場當然是有點尷尬的。但方李氏顯然絕對不會乖乖自動迴避,她甚至有一種趕也不走的堅決態度。 許義心裏很煩悶,覺得這個女人很不懂事。她跟這麼多男人在這房間擠個甚麼勁呢?現在要驗的屍體既不是男性又不是她丈夫,何況這具艷屍外表種種跡象,已顯示死前有過性行為,那麼驗屍之時自然有許多不雅觀的景象無疑。她為何竟不識趣不趕快迴避? 假如許義年紀大一點經驗豐富一點,他一定沉得住氣容忍了她。但他年紀既不大,經驗也不豐富,再加上一點好心熱腸,所以他向方李氏說:「這兒沒有你的事,你且出去。」 方李氏眼中盡是驚奇詫異之意,同時又好像看見怪物一樣上上下下打量許義。 連許義自己也認為面上或身上,一定有甚麼不妥,否則方李氏怎會這樣子瞧他? 當他正要設法檢查自己之時,方李氏已經問道:「你叫我出去?」 許義道:「是呀,你好不好快點出去?」 方李氏聲音透出憤怒:「不好,當然不好。這張床是我丈夫的床,你知不知道?」 她提起這層關係,許義立刻醒悟,不禁暗吃一驚,知道自己實在是錯了。正因為床是她丈夫的,而床上屍體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她才更加不肯走更要瞧個明白。她的話再度表明堅定不移的決心。她說:「就算那死女人忽然變成殭屍會走會跳,我也一定不走一定瞧個明白。」 碰上這種「視死如歸」的女人,許義只好聳聳肩頭,自認吃了一次小小敗仗,不過他也有一手可以小小反擊一下。他盡量用平淡聲音說:「你既然是當家的人,我提議你找個泥水工修一修瓦頂。你看,那面粉牆已經漏濕了一大片,而這個房間卻是你丈夫睡的。」 *** 許義腦海中仍然不斷出現那個美麗裸女屍體的景象。他不但記得艷屍每一寸肌膚,甚至連她有多少根頭髮,也幾乎數得出來。 現在已經是深夜。他和手下們都暫歇方家特別撥出的一座跨院內。 他們住在這兒並不是貪便宜混吃混,更不是偷懶,而是一直忙得人仰馬翻,根本沒有返回府城的機會。 中午時忙的是那具艷屍,不久終於查出她姓曾,今年才廿一歲,不過她十六歲時已經是杭州麗春院最紅的妓女之一,脫籍從良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妓院中名字是綠珠。 稍後不久,失蹤了的方家二爺終於有了下落而且把他找回來,但回來的不是活人而是屍體,是在十二里外一條河邊發現,蓬首赤腳,身上雖有一件長衫,裏面卻沒有內衣褲。就是方二爺屍首使許義等人忙到晚上。 話說回來,許義縱是曾經再三驗過綠珠,故此對她身體特別記得清楚,但既然其後又反覆驗過方二爺屍首,何以還不能沖淡綠珠的印象?何以腦海中老是浮現那曲線美好的皮膚白嫩女體? 許義自問雖然也「知好色而慕少艾」,但決計不至於色情狂到念念不忘那具艷屍的程度,所以他心中隱隱覺得有問題,不是他心理有問題,而是有關命案「線索」問題。 有人輕敲房門,接著推開了門進來。原來是方李氏,手上有個銀盤,盤裏有一盅不知甚麼東西。 方李氏聲音平靜卻有點嘶啞,自然這是由於她丈夫暴斃,曾經搶天呼地大哭過之故:「盤子裏是可以吃的東西,不是血淋淋的人頭。我還沒有斬下仇人首級的本領。」 許義苦笑一下道:「我有眼睛,我看得見不是人頭。而且你就算能夠斬下仇人腦袋,你根本不必送來給我。我猜你只須把人頭往亂葬崗一拋就可以了。」 「你有時候很聰明。我傍晚時忍住心中悲痛,特地為你小心燉了一盅官燕。這是珍貴貢品,普通人很難嚐到。但如果我們再提人頭的事,我怕你會沒有胃口。」 官燕即是進貢官家的燕窩。方李氏可沒有吹牛,在那時候的確是珍品,不像現在那麼普遍,至少許義就是連見也沒見過。 許義面上仍然掛著苦笑:「你不必擔心我的胃口,我隨時隨地可以吃得下十斤牛肉。但我卻擔心這小小一盅珍貴官燕,會使我永遠消化不良。」 但不管他怎麼說,這個仍然相當吸引男人的女人,很堅持地使他喝光燕窩。 燙熱清甜的燕窩使許義眼睛裏的疲累消失。他也不能不承認道:「的確是好東西,但我記得這種東西好像對肺最有益,也能使女人漂亮。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現在似乎不急需補肺也不急需養顏?」 「那麼你急需甚麼東西?你雖然忙了一天,但不至於體力不支吧?」 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那一種以及那一方面的體力了,這是許義心中的想法。他的經驗告訴他,通常來說年輕女人容易應付得多,像方李氏這種卅來歲的美婦,大概是最難滿足最難擺平的。 而且,像她這種女人,雖然有吸引男人的風姿魅力,但也有端正秀麗的韻味。以這種大家閨秀味道的女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在丈夫屍體剛找回來就……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她想達到某一個目的。有些人往往為了達到目的而可以不擇手段。 方李氏的話初步證實了他的猜疑,也使得他的胃部有點不舒服。 她說:「我希望你能夠偵破我丈夫的命案。為了這個原因,你要我怎樣都可以。」 許義開始認為這個女人講的話有時有點道理,像她說過他「有時候很聰明」,這話背面意思就是「有時候不聰明」。 如今他最不聰明的是住宿時接受她的安排。別人都是兩三個人共用一個房間,但他身為副班頭,是領隊長官,故此他獨自用一個房間。 一個房間只住一個男人,再闖入一個女人──一個仍然有相當吸引力的女人…… 許義好希望這個房間忽然漏雨,所以他的眼睛趕快向屋頂以及四邊牆壁巡視,但結果很令他沮喪,因為四周上下光潔乾燥之至,看來不但完全沒有漏雨,恐怕最近的將來也絕不會。 他才深深的嘆息一聲,卻已忽然陷入沉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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