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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房內飄送出一個清脆的嗓音,道:「請她進來!」

  朱玲微訝忖道:「這位清音大師,想來年紀不輕,但聲音卻如此清脆動聽,怪不得法號叫清音。」

  一面想著,一面跨進禪房。房中窗明几淨,一爐檀香,白煙裊裊,幻化出殊形萬態。

  禪榻上盤膝坐著一位女尼,含笑望著朱玲。

  朱玲暗自驚訝,想道:「她看來不過三旬左右,竟然是本庵庵主,並以佛法精嚴見稱於世,真令人大感意外。」

  清音大師又道:「施主請坐,敢問有何見教?」

  朱玲款步上前,突然跪在清音庵主榻前,俯首道:「只請庵主慈悲,渡入沙門……」

  她的聲音哀婉無比,因此雖然僅僅說了兩句,旁邊的慧根已惻然動容。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你且起來,先把你想出家之故,說與貧尼聽聽。」

  朱玲仍然跪在地上,道:「我姓朱名玲,自懂人事,已失父母之愛,但卻練了一身武功!數年之前,我愛上了一個人,但因波折重重,故此始終分離。最近他被我師父逼得跳下萬丈懸崖……」

  慧根啊了一聲,清音大師又道:「慧根,一切俱有前因,你不必多言……朱玲,你的遭遇的確可悲可憫,佛門廣大,以普渡眾生,得脫苦海為志,只要你果真看破人生的虛幻,康莊大道,即在眼前……但你如若真心愛他,何不相從於地下?」最後兩句,說得聲色俱厲,朱玲和慧根女尼都駭了一驚!

  清音大師歇了一下,妙目中射出懾人威光,又清脆鏗鏘地道:「生無可戀,何必再活,如是有情,死亦何懼?你,你即速回答,何以不死之故?」她一句緊接一句,宛如長江大河,逼人而來。

  「大師容稟……」朱玲嘆口氣,哀婉地道:「朱玲在漢水輕舟中,望著茫茫江水,曾經反覆想過千萬遍,雖然自知無生趣,但卻不能即死,朱玲不相瞞,我此生環境特殊,數年以前,已是滿身血腥,殺孽如山。如果投江一死,魂歸冥府,必入地獄……」

  清音大師厲聲道:「咄!你怕入地獄,因此不惜忍熬悠悠淒涼歲月和那斷腸哀思,托跡佛門麼?」

  「大師誤會了,我如存有此念,即是對他不是真情,又何必托跡佛門?」

  慧根忍不住道:「是呀,但你越說越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朱玲嘆息一聲,道:「我這滿身殺孽,必入地獄,那時節千秋萬載,都和他分離……因此想來想去,都不能死,寧願趁這有限的數十年光陰,虔心唸佛,假借佛力,洗去罪孽,這數十年的光陰,比起冥府無窮歲月,孰輕孰重,大師自然明白!」

  清音大師破顏一笑,道:「原來有這麼曲折的理由,貧尼自小已入佛門,至今整整一甲子,卻未曾聽過這種出家的理由!但這也是緣法,貧道無話可說!當你來時,貧道正要閉關,須時一年,方始出關,往常若不是重要之事,慧根決不會在這剎那間來驚擾我。故此當慧根再三為你求說,要貧尼接見你時,貧尼已想到你一定是個風華高雅的好女子,才能令致一向冷傲的慧根,也替你關說。如今與你一談,果然聰穎蓋世,言談高雅,不怪慧根傾折呢!」

  朱玲再拜道:「蒙大師慈悲成全,弟子感激不盡,未知何時方可披剃?」

  此時她對這位清音大師,心折異常,單憑她年紀已達六十高齡,看起來卻仍然只有三旬左右這一點,便是夠教人欽佩她的功行精深。大凡人之衰老,都因感情慾念多方困擾,清音大師駐顏有術,可知她攝心定慮的功夫何等精深。

  庵主又破顏一笑,道:「三戒大法,本甚隆重。但我禪宗為佛祖教外別傳,路徑稍異他宗,貧尼此刻便為你落髮。」

  朱玲連連叩頭稱謝,慧根便去預備一切之物。

  清音大師吩咐她道:「既入空門,無庸遮面,你可把面幕去掉。」

  朱玲徐徐把面幕解下來,露出奇醜的臉龐,慧根女尼駭了一跳,手中熱水灑了一地。

  清音大師凝視她好一會,微微一笑,道:「善哉,貧尼見了,尚覺驚心,何況尋常的人,不過是福是禍,仍未可逆料。」

  這位有道老尼,話中隱含禪機,慧根女尼雖是她最寵愛的弟子,卻茫然不解。

  朱玲忽然流出眼淚,悲聲道:「師父請恕弟子暫時不稟明內中原委,弟子實在有難言的苦衷。」

  清音大師道:「你不必說了,慧根……」

  慧根女尼應了一聲,取了剃刀,走到禪榻前……

  此處暫時按下朱玲之事,且說在襄陽城中,這天中午時分,一個年青壯士,從酒樓下來,腳步歪斜地在街上直闖。這位年青壯士長得濃眉豹眼,身軀雄壯,背上斜插著一把寶劍,絲穗亂搖。

  此時街道上正甚熱鬧,行人輻輳,他這麼在東歪西倒地亂闖,自然撞著行人。但莫看他酒意熏天,站都站不穩。可是那些被他碰著的人,無不橫仆開去,登時一陣大亂,行人紛紛閃避。

  大家看他一身華麗衣服,背上又插著劍,都想得到是個練武的人,大約是鏢師之類,哪肯招惹閒氣?吃他碰倒的人,爬起來拍拍灰塵,自己嘆聲倒霉,也就算了。

  這時,街道旁邊有一位青年人,雙目炯炯地注視著街中的壯士。

  這個年輕人面如冠玉,劍眉虎目,儒雅風流中,又有威猛之氣。尤其是那對眼睛,神采奕奕,顧盼之間,雖無情而似有情。

  那個醉醺醺的壯士,突然踉踉蹌蹌,直撞向道旁。有個婦人發出驚叫聲,原來在那壯士所撞的方向,有位白髮皤然的老人,顫巍巍地挑著兩個空籮走著。那個壯士斜衝過來,老人縱然看見,也來不及閃避。

  其餘的行人因已經注意那壯士,故此都知道一幕可怕的景象,就要發生。但因都是男人,較為沉得住氣,故此沒叫出聲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人影倏閃,那位俊美少年不知如何已站在老人身邊,伸手攔處,那壯士恰好撞在他手臂上,登時止住前衝之勢。

  大家都鬆了口氣,只聽那俊美少年埋怨地道:「王師父你最愛飲酒,逢飲必醉,這是何苦呢?」一面說著,一面把那壯士緊扶走開。眾人見那少年穿著樸實,以為他是鏢行中的夥計,便都不再注意理會。片刻工夫,那俊美少年已把那壯士扶出城外。

  那壯士含糊不清地叫道:「好劍法……哈哈,原來是……白鳳……」

  俊美少年矍然一震,問道:「誰的劍法好呀?」

  「我……我是石軒……中……」下面幾個字,已模糊不清。那俊美少年睜大眼睛,想了一下,便架著他走到一條小溪邊,先按他坐在地上,然後掬些溪水,潑在他面上。

  壯士打個寒噤,睜開醉眼,看見面前的人,便咦了一聲,問道:「你是誰?」但跟著又閉上醉眼,身形搖搖晃晃地唸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俊美少年放目四望,附近並無人家,便扶他起來。那壯士渾身無力,但少年雙手插在他腋下,竟毫不費力便把他扶將起來。走了幾步,那壯士朦朧中突然大喝一聲,身軀一挺,雙臂齊振。

  右手揮處,恰好旁邊有株碗口大的樹,吃他掌背碰上「咔嚓」一聲,齊腰折斷。

  枝葉分飛中,那少年兀自扶住他半邊身軀,自家身形連搖晃也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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