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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可用本身真氣,助你恢復功力,以前一則怕你恢復之後,又尋死覓活。二則你從來沒和我談話像今日這麼多,我也不敢冒昧進言……」

  當下他出去吩咐蔣青山數言,便回房和那白衣姑娘在床上盤膝對面而坐,四掌相抵。

  這無情公子張咸為了心上人,虔心施展出全身功力,兩股熱流,由掌心傳出去,流入對方體內。

  白衣姑娘本來心頭煩惡不寧,熱流傳來,登時渾身通泰,立即也能運起內家坐功,眼觀鼻,鼻觀心,藉著對方那兩股熱流,鎮服住五臟被震之傷,從自己丹田生出一線暖氣,沿著全身經脈,運行一週,最後打通任、督兩脈,經十二重樓,重歸氣海。

  無情公子張咸頭頂白氣騰騰,顯出吃力之狀。原來這種助人恢復功力之法,最耗元氣,若非內家高手,根本就不能辦到。

  一個時辰之後,無情公子張咸微籲一聲,撤回雙掌,但並不起身離開,一徑在原處閉目用功,藉以稍為恢復自己元氣。

  白衣姑娘已閉目入定,臉上神采煥然,如春花吐豔,嬌美無倫。三個時辰之後,她才睜開眼睛。張咸已下床坐在一旁,見她張眼,便微笑道:「恭喜姑娘已恢復原來功力!」

  她笑一下,道:「我不知如何感謝你才好,你大概總得兩三日才能恢復原狀吧?」

  「本來不需兩三日,但我墜崖時也曾受傷,今日剛剛恢復。故此比較耗力些!你恢復得真快呢……」說到這裏,雖然住口,卻仍然露出言猶未盡之意。

  那位白衣姑娘知他想問自己來歷而又不敢問,也不多說,只微微一笑。這一笑卻可傾城傾國。

  門上傳來敲剝聲,無情公子張咸軒眉一笑,道:「姑娘可以一暢所欲了!」跟著大聲道:「進來!」

  只見那面目清秀的地啞星君蔣青山走進房來,手中拿著一支竹簫,含笑交給無情公子張咸,再轉到白衣姑娘手中。

  她淺笑盈盈,將那竹簫看了一會,然後按在唇邊,吹了一段過門。僅僅數聲,已將房內的無情公子和房外蔣、呂等三人,聽得如痴如醉。

  白衣姑娘開始吹奏出那闋《仙遊曲》,簫聲高亢處,裂石穿雲,低沉處宛如夜深露重時,猶倚曲欄,細訴衷曲。此時不但那白衣姑娘自己心神合一,溶化在這美妙的音樂中,便另外的三人,也都為之沉醉,都不知身在何處。

  白衣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吹奏這一闋《仙遊曲》,越來越見純熟精妙。無情公子張咸俊目半閉,靠在椅背上,胸中一片澄明和祥,一生都拋撇不開的怨恨世人之心,如今生像已從美妙無比的簫聲中化掉。

  簫聲停歇了好一會兒,他猶在回味。只聽一個嬌軟悅耳的聲音道:「啊,你面上狠戾之氣一消,顯得更加英俊……」

  他睜開眼睛,只見白衣姑娘含情地凝視著他。他心中大動,真想過去把她摟在懷中,細細疼一番。但陡然一凜,忖道:「她容華蓋世,一笑一顰,雖然無意,卻似有情,我不可魯莽!」

  自從無情公子張咸為她損耗真元,助她恢復功力,而又無微不至地贈以竹簫,他們之間開始建立起友誼來。這時反而因為張咸元氣未復,不得不在此多休息幾日。

  白衣姑娘已十分信任張咸與及蔣、呂兩人,那獨臂野豺呂聲天性凶暴,相貌獰惡,但在這位白衣姑娘面前,簡直變成一頭綿羊,馴善無比。地啞星君蔣青山,因是天生殘疾之人,故此對她美妙簫聲的感受力更強,在他心中,已將這位白衣姑娘當作仙女般崇拜尊敬!

  最使無情公子張咸擔心之事,便是怕那美麗無比的白衣姑娘,有一天會突然不辭而別。想深一點,縱然她明日告辭,他也沒有任何藉口可以留得住她!這個苦惱困擾得他十二萬分煩躁不寧,但在她面前又不敢露出來,只好裝著元氣耗損過度,一時難以恢復的樣子。

  這天早晨,白衣姑娘吹了一回簫,突然問道:「你身上可有銀子?」

  無情公子張咸連聲道:「有,有,蔣青山快取箱來!」

  她嫣然一笑,道:「用不著一箱子那麼多!」

  地啞星君蔣青山已把一口長形小箱取來,打開箱蓋,珠光寶氣,炫目生輝。

  白衣姑娘秀眉輕皺,道:「你們哪兒來的這些珠寶?」

  無情公子張咸忙道:「這可不是我們偷搶來的東西,都是由家祖手上傳下來!」

  她展眉而笑,道:「那就好了,你家一定是世家望族?令祖可曾做官?」

  無情公子張咸囁嚅一下,毅然道:「不瞞姑娘說,先祖未嘗為官,也是江湖中人,他因口舌上天賦奇才,人稱賽蘇秦張斯。但這些珍寶,都不是他親自弄回來,而是由當時武林中許多前輩名家所贈。甚至我的一身武功,以至蔣、呂他們的武功,都是集天下黑道各高手的絕技,這都是他們和先祖甚是相得,故此傾囊而授!」

  白衣姑娘本知他出身奇怪,雖然外表斯文俊美,其實絕非世家子弟,剛才之言,不過故意相試,如今聽他坦白說出本是江湖人之後,頗感他對自己的誠實。及至聽到他提及武功,乃是由武林中黑道各派高手所授,不由得大大相信他祖父口舌上有奇能之言,說得不好聽一點,便是出色當行的一大騙子,居然能將武林習氣上不傳外人的秘技,也能以言語騙得他們傾囊而授,不由得噗哧一笑。

  她道:「我想拿一點銀子,到武昌府去找一個人。」

  「姑娘想找什麼人?啊,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問你,但你還回來麼?」

  她微微一笑,露出潔白齊整如編貝也似的牙齒,輕輕搖頭。

  無情公子張咸為之一震,頹然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知道總有這麼一天,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我痛恨這個道理!」

  她美眸中流露出奇異的神色,緩緩道:「筵席雖無不散,但人生也甚短促,僅僅要求像人生那麼短時間的不散筵席,卻不是不可能!」

  他大喜道:「姑娘以為世上果然可以有這樣美妙的事麼?」

  她頷首道:「當然,但可惜只是別的人有福氣如是,卻不包括我在內!」

  無情公子張咸登時又頹然籲一口大氣,不言不語。

  她伸玉手入箱子,取出一條鑲著上好碧玉的項鏈,扣在脖子上。衣裳是白的,她的人更白,佩上幾點碧綠,美不可言。

  饒他無情公子張咸失望灰心無比,這時也禁不住凝眸直視,如痴如醉。

  地啞星君蔣青山取紙取筆,迅疾揮毫,片刻工夫,已在畫紙上繪了一幅圖畫。

  畫中地點是在一間閨房之內,房中佈置得清雅而溫暖。鏡台前一位美人,含情端坐,粉頸上掛著一串碧玉項鏈。在她身後站著一位公子,負手凝目看她。畫中之人,畫的自是白衣姑娘和無情公子張咸。兩人面目都畫得唯妙唯肖,直是呼之欲出。

  白衣姑娘取來一看,先是甚喜,其後一縷愁容泛上玉面,黯然一嘆。突然抬頭向地啞星君蔣青山道:「你畫得太好了,可以再為我畫一幅單人的麼?」

  地啞星君蔣青山如奉綸旨,立刻取紙另畫。

  白衣姑娘端坐不動,目光投向窗外田野間,面上一股淡淡愁容,別具一種憂鬱之美。

  蔣青山不消一刻,已畫好了,突然將畫筆扔掉!

  那支畫筆恰好倒過來,管先著地,「啪」地微響,已有一半深陷在地中。

  白衣姑娘微訝地看看那支畫筆,只因這等擲筆手法,足見內力深厚無比,尤其難得的是他隨手一擲,便自如此。她俯身伸出兩指,箝住筆桿,毫不費力地拾起來,還給蔣青山道:「你無此筆,如何能夠作畫?」

  無情公子張咸驚道:「啊,姑娘身負絕藝,如今方知如此高明!」

  她展顏一笑,取畫而觀,只見畫上是一幅半身像,端的輪廓分明,容光照人,迫真之極。

  地啞星君蔣青山自個兒團團直轉,顯得十分焦躁。轉了一會,便咿啞直叫,連比手勢。

  無情公子張咸自幼便和他在一起,自然識得他的手語,驚道:「他說要把這幅畫撕掉呢!」

  「為什麼?」白衣姑娘愣然反問:「不是畫得極好麼?仇十洲也不過如是……」

  地啞星君蔣青山連比手語,還兼用表情,這一回連深諳他手語的無情公子張咸,也看了半天,才恍然道:「他說這幅畫看起來不壞,但其實不能描出姑娘芳容於萬一。他說他一定要再畫一幅最好的,要能夠把你剛才面上那種幽怨的美態畫出來。」

  白衣姑娘啊了一聲,慢慢垂下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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