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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阮均默然起身,史思溫一手拉住他,慨然道:「阮兄弟你的心事,可否約略告我?」

  他環眼一瞪,卻見史思溫義形於色,便慢慢垂下頭,道:「史大哥,你真不愧為石大俠的傳人,一身俱是俠骨義膽。小弟我只恨資質魯鈍,至今技藝未精。」

  史思溫道:「阮兄弟你可心急不得,家師遁跡南疆五年之久,日夕苦修勤練。但這番重入江湖,尚且自己對那強仇大敵毫無致勝把握,阮兄弟你可知道對頭是誰?」

  阮均嘆息一聲,雙膝跪倒在史思溫面前,道:「史大哥我先給你叩頭。」

  史思溫一把拉起他,詫問道:「為什麼呢?我根本沒有出力!」

  「第一件叩謝你的一番好意,第二件還請史大哥替小弟保守秘密」

  史思溫慨然道:「阮兄弟你放心,縱然有機會碰上你的仇家時,我可能想法子出點氣,但決不提及你片言隻字!」

  阮均感激地瞧著他,道:「史大哥你真好,小弟那仇家已從十年前屠殺我全家之後,便挾貲以隱,目前那廝不知遁跡何處!這廝當年以一根鐵扁擔,混跡行腳之流中,人稱黑心腳伕陸貢,聲名顯赫,江北道上,無人不識此名。家父為宦多年,十餘年前深感宦海中風波險惡,便稱病致仕,治裝還鄉。路上忽遇盜劫,那黑心腳伕陸貢忽然出現,將盜匪多人盡行殺死,由此與家父相識,滅門之禍,於種於此!」

  史思溫道:「那廝想來並沒有安心救令尊,相信是黑道中人爭奪地盤之舉,無意中救了令尊之命,但這廝後來怎樣呢?」

  「嘿,那廝因犯案纍纍,官府緝捕極急,但他一身本事,在武林中已列高手之流,六扇門中的捕快,何能逮捕他歸案,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廝終於在捕快們縝密佈置之下,入了脂粉陣,醉後被擒,打入死牢。家父因當宦日久,門生甚多,無意中得知此事,便暗中營救,化了巨萬銀子,賄通了死牢獄卒,佈置假局,讓他越獄出來。其時他已被折磨得奄奄欲斃,家父將他藏在家中,悉心延醫調理,終於救回他一命,此後的一段過程,我便不大清楚,只知道十年前一天夜晚,有十餘個賊人,逾牆入宅,將我們全家屠殺。其時黑心腳伕陸貢居於我家,倉促迎敵,據說還掛了彩。我因奶母抱我在天井,最先發現盜蹤,驚慌之下,失手將我跌墜在溝渠中,我因昏了過去而沒有聲息,是以獨得保全一命!」

  史思溫疑惑忖道:「這樣豈能咬定是他所為?」

  只聽阮均又道:「我父為官多年,頗曾平反過不少冤獄。此事發生後的黎明時分,西涼派移山手鐵夏辰的大弟子閔世華忽然出現在我家,從滿宅血腥屍骸中找到了我,將我帶走。他那時才是二十餘歲的少年,和我家本無關係。卻因有一位江湖奇人林運,與他師父鐵夏辰相識,這位林運老先生武功平平,一身雜學,如醫卜星相等,無所不精。他曾被人牽連入獄,幸得先父平反,此後更成了好友。這次他無意中得知黑道中有人對我家不利,便急請鐵夏辰設法相助。其時移山手鐵夏辰有事,無暇分身,便遣他大弟子閔世華趕到我家,本欲傳話著先父全家即速隱避數日,他便可趕到,哪知閔世華到達時卻已來遲一步,他把我抱回去,林老先生知鐵夏辰不願惹這等是非,便想起我師公。只因他常年遨遊江湖,曾在洞庭之濱遇見師公。林老先生本身武功雖然平凡,但眼力卻好,認出師公不是凡俗羽士,便刻意攀交。這時想起師公一則武功高強,不畏報復,二則他隱居之地偏僻異常,等閒也難發現,正是我練武等候時機的最好地方,便攜我來謁見師公。師公一見我便投緣,立刻答允收留。林老先生其時也留下,窮經年之力,佈置得這裏的景物有如世外桃源,便自離開。過了五年,他再來看我,這時我已有七歲。他把仇人是誰告訴了我,這一般血淋淋的經過,我至死不忘。如今想起來,不知是我遺忘了,抑是林老先生當時語焉不詳,這後半截好像有點接不上來。但林老先生一定不會騙我,師公也這樣說的,我日夕盼望林老先生會再來一次,但自從七年前來過之後,至今都沒有他的消息!」

  史思溫坦率地道:「本來我也覺得你咬定那黑心腳伕陸貢是仇人的話,尚有所疑。但既然天鶴老道長也這樣說,那就決不會假。」

  阮均叫將起來,道:「史大哥你這兩句話跟吳大哥說的一樣。」

  史思溫哦了一聲,心想日後如遇見這位武當年輕高手鐵膽吳士陵,倒得好好交個朋友。

  他們在百花如錦中緩步而行,花香撲鼻,令人忘俗。史思溫見此美景,卻不能與上官蘭共享,淒涼之感,湧上心頭。不久已走到那座石屋之前,只見這座石屋共分兩進。踏入門內,第一進是間寬大的神堂,當中牆上供著三清神像,香煙裊裊。後一進有個天井,共有三個房間,兩間是天鶴真人和阮均的臥室,一間是天鶴真人的丹房。

  這時天鶴真人正與石軒中在丹房中,論道談經。石軒中離開崆峒山上清宮時,雖然年輕,但他隨侍霞虛真人日久,名師熏陶,對於玄門經道之學,甚有心得。是以此刻與天鶴真人研討經旨幽微,修為大道,侃侃而談,不知日之既落。

  史思溫和阮均兩人都不敢驚動,侍立門外。直到黃昏,阮均去弄了一點素食,草草果腹。

  到了晚上,史思溫看這情景,明知師父難得與人長談,目下這位青城山前輩高人,不但在玄門經旨方面,博大精深,便武功上也是罕見高手。這樣談論下去,只怕不是朝夕間便可以興盡。想了又想,便請阮均駕舟送他出湖,自個兒回到客店,結了房錢,收拾衣物,便離開客店。

  其時已是二更左右,忽見一條人影如流星趕月,踏屋越瓦,直奔城外。史思溫目力驚人,隱約見到這人生像是宮天撫,胸中熱血澎湃奔騰起來,放步便追。他的輕功自然比不上宮天撫,但遠遠吊住尚非難事。到了君山,他趕上去時,已見宮天撫和一人激鬥。他展開身形,在君山周圍搜索一遍,不由得大失所望。原來他認為朱玲和上官蘭一定會在附近,但搜索後卻不見芳蹤,這教他焉得不失望?

  及至宮天撫和那羅剎夫人驚心動魄地打完,史思溫匿伏在上面,見到宮天撫的暗器出手,似乎幻出五彩光暈,甚是惹眼。正想不起這樁暗器是什麼東西,卻見羅剎夫人不顧而去,心中為之詫異不止,便飛躍下來,向那五彩光暈飛落之處尋覓。原來那寒星冷玉大異世間凡物,越是在近處,越看不出寶光來。史思溫身在十丈之外,反而看見五彩光暈,流轉變幻。

  這時因他已知寒星冷玉墜落之處,故而容容易易,便撿拾起來,入手一片冰涼,熨過心頭,將心中煩憂都熨得平平帖帖。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史思溫為之一震,瞠目無語。正在呆立之時,一縷簫聲破空而起。

  史思溫疾地轉身回顧,只見那冷傲迫人的美書生宮天撫站在兩丈遠處。

  宮天撫去而復轉,乃因上官蘭的寒星冷玉,自己當作暗器打出,料那羅剎夫人不會久待,是以回來撿拾。哪知到時卻見到史思溫呆呆佇立。他卻不知史思溫已經拾取了那枚寒星冷玉,便用簫聲將他驚動。他冷冷笑道:「你師父現在何處?」

  史思溫見到他,氣往上衝,詞色不善地回答道:「你問來作甚?昨天我師父讓你一步,你別以為我師父怕你。」

  宮天撫仰天長笑一聲,揚簫指著他道:「你師父這一筆賬,日後總得清結。」

  史思溫颼地拔出長劍,倔強地道:「你現在結算一下也可以!」

  「不行,宮某非找到你師父,一較高下不可!」

  史思溫聽他口氣,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怒不可遏,躍到他身前,戟指道:「我史思溫先不服你,除非你能贏得我手中劍!」這句話他可是口不對心,因為他早先已見到宮天撫的精妙武功,的確在他之上。

  宮天撫一陣煩躁,罵道:「你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先要了你的命,不愁石軒中不出頭!」

  史思溫將寒星冷玉放在囊中,腦中突然浮起上官蘭的婷婷倩影,想起一事,朗聲喝道:「宮天撫你能傷我性命,只能怨史某學藝不精,死而無怨,但史某贏了你時,卻又如何?」

  原來史思溫為人外表長得淳厚老實,內裏卻甚是聰明,他明知自己不大有機會可贏對手。假如僥倖贏了。其勢也難傷害對方性命,故此腦筋一轉,決定話先說在頭裏,以宮天撫那麼孤傲的人,如若敗了,一定會遵守諾言。

  宮天撫冷誚而笑道:「史思溫你是痴人說夢,你自己說吧,宮某無不應允!」

  史思溫手指摸摸囊中那枚寒星冷玉,大聲道:「如果我贏了你,今後你不得再見到上官蘭!」那石軒中一代大俠,史思溫是他唯一傳徒,性格上也甚相似,既不占人便宜,也不肯自輕自賤。史思溫認定宮天撫決不是師父對手,故此不肯說出不准找他師父麻煩的話,為的是宮天撫與魔劍鄭敖大有不同處,那便是宮天撫與師父另有愛情上的糾紛。

  宮天撫怔一下,但隨即冷笑道:「好,宮某自問不會輸你,但退一萬步而言,縱然輸了,蘭兒已說過托跡空門,亦毋勞我分心照顧!」

  史思溫腦中「轟」一聲,心神散亂,宮天撫何等人也,立刻看出來,心想這一對青年男女不知出了什麼變故。他驕傲異常,明知自己今宵如若再戰,最多使出五成功夫,甚至吃虧。換了別人,一定乘隙動手。但他寧死也不肯這樣做,橫簫等他恢復常態。

  史思溫僅僅片刻工夫,便收攝住心神,這可是囊中那枚寒星冷玉之功,否則以他這等至情至性的人,決不能在這麼短促時間內收攝住心神。

  宮天撫冷冷道:「你可以動手了麼?如需時間,宮某尚可稍候!」

  史思溫怔了一怔,忖道:「他確是師父的情仇,但卻非無恥之輩,不肯佔一點便宜,這一點卻令人欽服……」口中應道:「不勞久候,請吧。」言罷長劍斜舉,擺開門戶。

  宮天撫也不謙讓,青玉簫一招「日月無光」,點向史思溫雙肩井穴。

  史思溫見他出手神奇,簫招豪邁,威脅的部位甚廣。不敢用最耗真力的「大周天神劍」招架,一徑使出崆峒派昔年領袖武林失傳的「伏魔劍法」,劍光如山湧起,大開大闔,攻守兼備。

  他這一著的確擊中對方要害,只因宮天撫一晝夜焦思傷神,復又經過一番苦戰,功力大減,目下只堪速戰速決。假如史思溫使出「大周天神劍」,則憑宮天撫的博雜精奇,出手全是天下各名山大派的絕招,很可能蹈隙伺虛,贏了史思溫,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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