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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鐘聲一下接一下地響徹雲霄,餘音猶在群巒中飄繞。

  佛堂中的人們魚貫而出,首先是苦海雙妖率領著手下一班人出了大門,跟著便輪到石軒中、血印禪師與及另一位負傷的和尚。

  血印禪師合十當胸,誦聲佛號,道:「石檀越英名蓋世,今日有緣得開眼界,實在教人敬佩。」

  石軒中躬身道:「大師切勿過謙,石某略效犬馬之勞,也不過是助助大師聲威而已!」

  血印禪師見他人既俊美倜儻,武功超卓一時,偏生如此謙沖自牧,心中更是敬佩,便道:「石檀越前途無量,請!」

  石軒中一側身,道:「大師先請!」

  血印禪師讓之再三,見他執意不肯,只好當先出院。

  外面的苦海雙妖早已佔住靠下山道那面的位置,這時已等得不耐煩,厲聲喝道:「血印禿驢和石軒中可是怕死,不敢出來?」

  血印禪師道行已深,聞言全不放在心頭。石軒中見血印禪師不予置答,便也不則聲。血印禪師暗中更對石軒中這種胸襟而傾倒。他們只有兩人,灑步走到那干妖人對面。龐仁君嬌滴滴地道:「石軒中你走過來一點。」

  石軒中焉肯示怯,果真邁步過去,雙目神光炯炯,凝望住那神秘的女人,生像要看透她的面幕。他意氣軒昂地道:「龐仁君你可是想和我打第一場?」

  龐仁君慢慢道:「也有這個意思,不過讓我先看清楚一下,嘖嘖,小夥子長得真俊,待我來替你做個媒人,好麼?」

  此言一出,緊張的空氣登時為之一緩。血印禪師心知石軒中一向甚是正派,料他一定受不了對方的調侃。他本是著名獨行大盜出身,後來被赤陽子感化,放下屠刀。說到唇舌上的功夫,他本是一把老手。這時呵呵大笑道:「龐仁君你最初出道時,本以美貌著稱,後來忽然戴起面幕,永不以真面目示人。如今看你雙手,嫩白勻稱,可以想到當年風姿,只不知面幕之後,是否能如雙手般青春仍駐?」

  石軒中聽得張大嘴巴,暗暗驚奇這位佛門高僧,如何居然能說出這等佻薄的話來?

  龐仁君突然用雙手捧住臉龐,生像怕人把面幕揭開似的,尖叫道:「禿驢閉口,你敢向本幫主胡說八道?」

  血印禪師微哂道:「別人怕你,老衲可不怕你這個幫主的頭銜!」

  費選凶睛一瞪,大聲道:「禿驢休得貧嘴,你們要以二敵二,抑是一個對一個?」

  這個骷髏也似的怪人,平生與龐仁君焦不離孟,只有他最瞭解龐仁君的脾氣性格。這刻已知她被對方揭著最傷心的瘡疤,是以變得語無倫次。因此他連忙岔開話題,以免龐仁君再受刺激。

  石軒中聰明絕頂,看出破綻,但他為人忠厚,只微笑道:「龐仁君你何必多事饒舌,反遭難堪?這便是善惡一念所繫,見微知著,如今放下屠刀,猶為未晚!」

  龐仁君平生果真最怕人家提及她面貌之事,當時被血印禪師一說,怒火熊熊,直衝霄漢。這時聽石軒中之言,竟然輕輕放過她的弱點,不予攻擊,突然一陣感激,便不做聲。

  費選走出幾步,點手道:「禿驢你過來,本幫主要教訓教訓你!」

  血印禪師善目一睜,精光四射,大踏步走過去,口中朗聲道:「老衲正想見識見識費選你的天玄掌有什麼驚人之處?」話聲一歇,健臂一揮,那根粗大禪杖飛開一丈,直直插在硬泥地中。

  費選陰惻惻笑一下,那種皮動肉不動的笑容,看來毋寧似哭。整個人剎時籠罩在森森陰氣之中。他的天玄掌在外門功夫中,乃屬一絕,掌黑如漆,掌力凝練得有如實物,一尺以內,可以封架兵器。對方如被這股掌力擊上,立刻閉穴而死。

  血印禪師不用兵器,這一點暗中已吃了虧。兩人盤旋了一個圈子,苦海雙妖費選倏然進撲,左右手一齊擊出,身法快速無比,這還不說,兩手的招數更是詭奇莫測,虛虛實實,難以捉摸。

  血印禪師全身骨節嘞嘞連響,單掌合十當胸,右掌橫掃出去。這一招揉合佛道兩家降魔之功,守得固然精嚴無比,攻勢也自辛辣異常。

  兩人微微交錯,已自移宮分開。倏又由分而合,稍稍一觸,便又分開。這一觸時間雖短,但這兩位武林絕頂高手已換了三四招之多,端的變化精微,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石軒中立處離那龐仁君甚近,這時他一心一意注視戰場,似乎對龐仁君毫不防範。

  龐仁君暗忖自己的三角鋼銼乃是暗器兵刃兩用,假使趁他不防,忽然發出,同時又猛撲過去,拳腳交施,石軒中縱有一身武功,勢難逃過偷襲之厄!

  她想了又想,這個「偷襲」的念頭雖然對她誘惑力甚大,但她總是覺得無法下手似的。這使得她自家也大感詫異,凝眸尋思,一時反倒忘了去看戰場中的形勢。

  石軒中噓了口氣,放心地四顧,恰好和龐仁君目光相觸,心中一動,忖道:「她雖已是近百歲的人,但那雙眸子仍然那麼明亮,有如一泓秋水,可見得她修為之功是多麼深厚!啊,當她妙齡之時,相信一定非常美麗,豔名不虛。但何以她會用起面幕?如今不知醜陋成什麼樣子?」

  他發覺她的眸子裏,似乎閃動著喜意的光芒。不過石軒中可不肯相信,這兩個老魔頭的心毒手辣,早已著名,他非得時刻警惕不可。

  血印禪師的掌風越來越強勁,五十招之後,簡直如松濤鳴嘯,四山搖盪。方圓兩丈之內,砂石橫濺,全都勁疾異常,足可傷人。石軒中更覺安心,心知血印禪師因無後顧之憂,是以已將絕技完全施展。他的掌力雖無「三陽功」那麼奧妙厲害,但比之邪門功夫「天玄掌」,卻猶勝一籌。

  龐仁君身軀慢慢側過去,借身形掩蔽,已取出一支三角鋼銼在手中。

  那兩人又打了一百來招,但見沙石飛刮,人影縱橫往來,其快如電,幾乎分辨不出哪個是沙門高僧,哪個是世外老魔。

  費選心中難過無比,想不到二次出世,重覓強敵尋仇,卻連仇人的徒弟也幹不過。歹念倏然泛湧起來,咬牙獰笑一下。

  血印禪師越戰越勇,今日可也是他自從皈依沙門之後,第二次惡戰。第一次惡戰是在碧雞山餘脈的一座樹林中,為了救援火狐崔偉一命,曾與位居大內供奉的紅亭散人劇鬥一場。但那紅亭散人比起現在的苦海雙妖費選,還要遜了一籌。其時他在五十招以後,一掌將紅亭散人震退丈半。紅亭散人知他厲害,抱頭而竄。血印禪師抱起火狐崔偉,急急忙忙回到天柱峰來,由赤陽子替他醫治。不過因紅亭散人的「紅花指」毒功,厲害異常,是以崔偉終於失去一身武功,才拾回一命。紅亭散人則以為火狐崔偉已死,回去向諸葛太真報告時,不但隱起血印禪師擊退他一節,並且一口咬定火狐崔偉已死。紅亭散人已被石軒中大鬧宮禁時一劍殺死,這一點正是血印禪師佩服石軒中武功之處。

  且說那費選堪堪落敗,那張儘是嶙嶙白骨的面孔,更覺得可怖驚人。龐仁君忽地揮手將鋼銼射出,直取血印禪師。

  石軒中勃然大怒,厲聲道:「龐仁君你真不要臉,竟然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血印禪師雖然不曾受傷,但攻勢一挫,反被費選搶到機會,招數綿綿使出,形勢大變,反而危殆起來。

  石軒中長劍一揮,宏聲喝道:「龐仁君看劍!」喝完之後,等她拔了雙銼在手,這才一式「江城梅花」,劍尖顫出五點寒光,疾攻過去。

  一陣難堪的感覺掠過龐仁君心頭,若不是她有面幕遮住,相信石軒中可以瞧見她面上紅暈。要知今晚他們已明知輸多贏少,故此商議好不擇手段,胡來一氣。誰知她偏偏碰上個正氣凜然的美劍客,不知怎的,她但覺在石軒中面前不願意露出狐狸尾巴。目下石軒中的一聲「不要臉」,可就令她居然難堪起來。

  她力貫雙銼,驀地一封,將石軒中攻勢封住。口中嬌滴滴道:「你別在口舌上稱能,要打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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