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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鄧小龍大喜道:「在下實因不敢煩瀆,若得師父出手,鄧某無憂矣。」當下又道:「此事說來話長。在下這番孤身南下,便為了追蹤一個怪異而劍術極佳的人,名字是潘自達。同行還有一個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壞女人,人稱蠍娘子徐真真。他們要往哪兒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潘的和敝師弟一同夜探相府,結果敝師弟失蹤了……」

  白蓮女尼打斷他的話,插口問道:「令師弟便是那天一同來敝庵那位麼?據家師說,令師弟一身技藝,已是天下武林中頂尖的角色,怎麼他也會出事?」

  「唉,近年來武林異才迭出,凌蓋千古,敝師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的毒書生顧陵才厲害呢,比之敝師弟更勝一籌。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師弟聯劍攻他,還不過打個平手。且說敝師弟既失了蹤,姓潘的卻回到敝師弟住處,偕同那蠍娘子徐真真一齊南下。那蠍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與敝師弟曾經相識,這次她如被相府衛士擒到京中,定是被敝師弟救出。而敝師弟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喚陸丹。她被齊玄的游絲毒針所傷,敝師弟便再往相府尋那齊玄要藥。誰知敝師弟末後失了蹤,那位陸丹姑娘也不知何去。在下認為要知他們下落,須從潘徐兩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姓潘的又打死在下的一個夥伴,而那蠍娘子徐真真當年也曾殺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這些緣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們不可。但在下明知勢孤力單,一個潘自達已應付不了,還加上一個蠍娘子徐真真,是以遲遲不敢下手。」

  白蓮女尼聽了這番話,只明白了大半。但她並不追問,只決然道:「貧尼定然助施主去找他們。不過,貧尼早入佛門,具受三戒大法,卻是不能開殺戮之孽……」

  鄧小龍道:「這個當然,白蓮師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盡,焉能使師父破犯大戒?目下最主要的,還是探尋出敝師弟和那位陸丹姑娘的下落,其次再說報仇之事。為了師父乃是佛門弟子之故,在下決將報仇之事押後,將來再算這筆帳。」

  事情便這樣決定了。兩人離開這忘機堂,鄧小龍先將找尋桑姥師徒下落之事辦好,然後偕同白蓮女尼南下。

  他替白蓮女尼弄了一匹快馬,兩騎並馳,緊躡潘、徐行蹤。

  傍晚時分,潘、徐所雇的大車,轔轔走出歇尖的市鎮。

  鄧小龍道:「在下記得前面十里左右處,極為荒涼,地名是黑石坡,我們就在那兒截住他們,師父以為可好?」

  白蓮女尼回眸微笑道:「任憑施主做主,貧尼其實仍不大了了其中內情呢!」

  她破顏微笑,宛如蓮花綻放,清麗之極,鄧小龍不覺看得呆了。

  她發覺他的神態,連忙扭轉頭,眺望暮色中的遠山。

  兩人在原野中,策馬並行。向晚的秋風漸緊,天邊還有夕陽殘暉,映得綺霞幻彩,蒼暗的群巒,在暮色中若遠若近。

  鄧小龍據鞍眺顧,朗聲吟道:「……漸霜風淒慘,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流?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杆處,正恁凝愁……」

  他誦的正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著的「八聲甘州」詞。這位大詞人柳永,當年風靡一代,有所謂「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話,其盛名可想而知。這首八聲甘州中,寫盡了行投他鄉,悵望故園的人,在蕭瑟的秋天那種悵惘落寞之感。

  白蓮女尼傾耳聽他吟誦,到了那句「想佳人,妝樓顒望」之時,暗中震動一下。

  鄧小龍絲鞭一揚,蹄聲得得,越過白蓮女尼,回頭道:「此詞意境美極,是麼?啊,你……」

  原來他眼光一掃,只見白蓮女尼秀眉鎖在一起,還咬著嘴唇,神色不大對勁,使他不覺啊了一聲。他連忙又問道:「師父你不舒服麼?」

  白蓮女尼沒有瞧他,只搖搖頭,頃刻間便舒展開眉頭來。

  鄧小龍這才放心地籲口氣,故意又墮在後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麼端正。不覺悵悵忖道:「她真不該遁跡空門啊!試想深山古庵,青磐黃卷,多寂寞的歲月。不過,她也許不覺得寂寞。納蘭容若說得好:但是有情皆滿願,更從何處著思量?我休很多管人家閒事……」

  兩騎用著同樣的速度,馳向十里外的黑石坡。天邊的餘暉殘霞消滅了,暮色蒼茫,籠罩住大地。那黑石坡因為四下都是黃黑色的石地,並且地勢斜陡,不利於耕種,是以附近好大的地方,竟沒有個人煙。

  在那碎石滿路的一處缺崖口,一輛大車正轔轔而行,車把式把長鞭抽得噼啪作響,顯然這一段斜路相當難走。車中卻傳出嬉笑之聲,那一對嬉笑著的人,絲毫沒有關心到行路難的情形。

  驀地馬蹄聲乍起,一騎從崖後轉出來,正正擋在路中心。車把式吆喝道:「喂,快躲開,你沒瞧見我的車正往上掙麼?」

  那騎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動。雖則此刻光線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從他扶鞍下顧的姿態,以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覺出此人乃是成心攔截。

  那車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劃過空氣,發出撕裂什麼的尖聲。兩馬倏然前衝,看來這車把式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進而不能退,是以橫心催馬沖上。

  那騎士沒有注意車把式的動靜,銳利的眼光,一徑凝窺車中的人。

  眨眼之間,拖車的兩匹馬快要和那單騎相撞。那騎士輕輕抖一下韁繩,胯下的馬「希聿聿」長撕一聲,忽地人立起來,隨即用前蹄向衝來的兩馬踏下。對面兩馬驟然一驚,發出極響的嘶裂聲,同時那輛大車忽然後退,車輪軋在石上,也暴響連聲。

  正在這人叫馬嘶,嘈作一片之時,車中人影一閃,已落在車外,單手一挽,便將後退的大車挽住,紋絲不動。車中一聲嬌媚采聲,道聲「好」字。車把式渾身冒出冷汗,自個兒已滾在地上。

  那個將大車挽住不讓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達。他尖聲叫道:「蠢才,還賴在地上幹麼?快起來呀!」敢情他並沒有發現這大車忽然後退的原因。

  車把式翻身起來,指指擋在路心那一騎,大罵道:「那王八騎的馬好霸道……」

  潘自達眼光一掃,瞧清楚馬上的人是誰,不覺「啊」了一聲。

  蹄聲忽響,那一騎退後數丈。潘自達運力一推,整個大車吃他推前數尺,那兩馬得這一推之力,亂嘶數聲,逕自將車拉到坡上。

  潘自達身形貼著地面滾滾而上,瞬息間已到了披上那一騎之前,戟指喝道:「姓鄧的追蹤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劍不快麼?」語氣狂驁之極。

  鄧小龍飄身下馬,冷冷道:「潘自達你何必自命不凡?依鄧某看來,毒書生顧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麼?」

  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達宛如受到一下悶棍似的,做聲不得。

  「還有我師弟鍾荃,也比你高明許多,你橫什麼勁?」

  潘自達尖聲怒罵一句,卻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鄧小龍冷笑連聲,又道:「鄧某這幾句話,不過是稍為提醒你一下,其實天下之大,不知還有多少身懷異能之士。我且問你,我師弟與你同探相府,為什麼你後來獨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才和那淫婦逃走?」

  潘自達沒有做聲,氣呼呼地瞪著他。

  鄧小龍立刻又道:「我師弟是晚沒有回來,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暗害他吧?你敢說出真相麼?」

  潘自達怒道:「我妒什麼?」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陸姑娘!」

  潘自達猛然震動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那婦人說話。」

  「便是那贏得毒書生顧陵的婦人麼?她是誰?」

  「我怎知道?哼,你這混蛋今兒可把我侮辱夠了吧?」

  鄧小龍冷冷一笑,道:「豈敢,他日鄧某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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