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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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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個兒搖搖頭,畏縮地用雙手抱住肩頭,生像「高處不勝寒」的那種嬌慵模樣! 潘自達懷疑地瞪著她的舉動,即使是最微細的動作,也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他從她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可以忖測出她正在害怕,甚至在低泣。 他回頭四瞥,那個強送他過他的女人,半點影跡也沒有出現。此刻他最迷惑的,便是那女人究竟用什麼功夫,能將他硬生生逼得飛起來。這一逼又是什麼意思?這個白衣怯弱的女子,又是什麼人?起先他以為是陸丹,那不過是一時的錯覺,這刻早已認出不是了。他難道有什麼義務責任,要來看看這女子麼?這些問題,即使他想穿了腦袋,也不能得到答案。 他呆了好一會,決然地踏前一步。 那白衣女子又嘆口氣,倏地移開倚柱的身軀,向前一躬身,那意思是要往池裏跳。 潘自達訝駭交集,驀地疾衝到她身後,伸手扳住她的腰肢,輕聲道:「你跳下去幹麼?這池水涼得很哩……」他的聲音雖已極力放輕和使之溫柔,但仍覺尖銳刺耳。 那白衣少女「哎」一聲,身軀不由自主地隨他的手往後一退,正好跌在他懷中。她也真怪,一跌之後,並不掙扎起立,反而軟綿綿地躲向他懷中。 潘自達雙手一攏一轉,已把她轉過身軀,只見她雙目閉住,一雙眉毛,斜飛入鬢,加上桃臉杏腮,竟是個豔麗美人。 他溫香軟玉抱個滿懷,霎時間忘掉了一切,也自閉目低頭,輕輕吻著她的臉頰,一陣香氣,直襲入鼻中,不禁心旌飄搖,神魂皆醉。 歇了片刻,他抬起頭,一陣恐懼強烈地搖撼著他。因為他知道自己長得難看,雖然五官並不歪斜,但兩頰肥肉搖顫欲墜,額窄腮闊,眼睛細長,天生是一副詭異的相貌。 這女子此時會在亭中,定是等候什麼人,只要她張開眼睛,便會瞧見自己的尊容不是所等候的人兒。那時,他可就慘了。這恐懼是這麼有力地攫住他,使他禁不住尖銳地道:「你且看看我是誰?」 那白衣少女聽從地睜開眼睛,凝視他片刻,卻沒有他預期那種反應。他忍不住又問道:「你瞧得見?」 她輕輕點頭,一些散亂了的頭髮,磨擦著他的下額,使他覺得癢癢的。 她道:「我不管你長得怎樣,但你是我唯一不厭惡的男人!」她的語氣這麼溫柔,口音是純正的京片子,越發覺得好聽和動人。 他愣住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遭遇,卻是神話般的結果。他,終於有一個美麗的女人,親口溫柔地說不討厭他!他呻吟般發出聲音,但不是說話,她的頭又埋在他胸前。 這刻,潘自達決不願意追問內中詳情,因為他恐怕這個泡沫般的美夢,會因說話而破碎,而此後他永不可能復得! 又過了片刻,她不舒服地掙扎一下,仰頭道:「你打算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呀?」 潘自達道:「你想往哪兒去都成!你喜歡什麼地方?」 她茫然地搖搖頭,道:「我……我不知道。我往常老是幻想著有一天,會離開這骯髒的地方,在外面自由地高飛遠走,歡喜往哪兒去便往哪兒去!我要住在白雲繚繞的深山,也要住在繁華的都市。我會有許多親友往來,互相噓問。也要安靜地獨自徘徊在蒼翠的林下……可是,我沒有確實的地方要去,而且我也不知道外面的地方和道路……」 潘自達又覺得那恐懼之感,向他洶洶地侵襲,他為了她狂放的幻想而震驚了。他本身沒有半個親友,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他既憎厭深山寂寞的歲月,也厭惡鬧市繁囂的生活。他本人早已莫知適從,而現在她卻什麼都要,而且幻想得這麼愉快! 他知道不可能滿足她的幻想,那是永不可能的!在洶湧的恐懼中,強烈的好奇心漸漸抬頭,究竟她是什麼人?何以見到他時,一點兒也不驚奇?那個暗助她而迫自己飛過水池的是什麼人?她用的究竟是什麼功夫? 他記得有一次在途中經過一條河流,那兒有一處險灘,水流極為急峻。船隻到了這裏,都不能再用竹籬或槳揖,必須雇多人用長纜把船牽拉過去。故此,有許多健壯漢子,麋集在這兒以牽船為業。 潘自達經過這個險灘時,走的是陸路,沿江而行,以他的身手,當然不必顧慮路上難走。 正走之間,無意中險些和那群縴夫碰著,那領頭的罵了幾聲,大概是罵他走路不帶眼睛之類。 他冷笑一聲,站開一旁,等他們「吭唷」連聲地過去之後,在那沒有人牽肩的一段纜上,一腳踏住。那一群縴夫最少也有二十多人,全是以肩頭著力,可想而知這力量有多大。但當他一腳踏下,立刻不能移動半寸,枉自「吭唷」連聲,響徹兩岸,但依然不能移動一點兒,江中那船當然也停住了。 潘自達等他們掙得青筋暴突,面紅頸赤之後,才鬆開腳,那些縴夫還不知其中奧妙,後來還以三牲祭拜河神。 試想以潘自達這等登峰造極的下盤功夫,尚且站不住腳,那逼他飛起的人,其功力可想而知,教他焉能不驚?至於這位美麗的白衣少女,一任他擁抱住而絲毫不顯驚駭或陌生,也是太耐人尋思之事。 現實總是現實,決不能像在夢境中那般隨心所欲啊!他咬咬牙,問道:「你跳水乾麼?難道想尋自盡?」 她緩緩道:「我已等了大半個時辰,以為你不會來,還等什麼呢?不如自盡了乾淨。」 潘自達忖道:「奇事來了,她果然在等我哪!莫非這是天緣?」口中問道:「我可是來遲了?你叫什麼名字?」 她嚶然一聲,道:「我的名字是紅霞,你給忘了麼?怪不得現在才來哪!」 潘自達皺皺眉頭,道:「好吧,算我糊塗。但這等天氣,又是這種勾當,你穿這雪白的衣裳幹麼?怕人家不發現麼?」 紅霞掙開他的懷抱,瞧他一會兒,才懷疑地道:「咦?你那晚也穿白衣裳,你說你最喜愛白衣,我……我才穿的呀!」 潘自達低頭瞧瞧自己,卻是青布衣服,忽然找出一句橫理,道:「今晚我不愛白色了,所以我自家也不穿。說正經的,你倒想往哪兒去呀?」 她搖搖頭:「我沒親沒故,怎知往哪兒去?」 潘自達點點頭,自語般說道:「當然,你一個女兒家,怎知外面的世界……」 這時,他雖沒有瞧她,卻知道她正在仔細地打量自己,便故意作出側首深思的模樣,然後冷不妨抬目瞧她的表情。正好一陣挾著輕寒的晚風吹過,她哆嗦一下,長眉微皺。 潘自達這一抬起眼睛,正好瞧見她在皺眉,心中如受快刀猛戳,臉上的顏色都變了。他尖聲道:「你瞧得仔細點,看我的身量有沒有不同之處『」 她恍然地點點頭,悄聲道:「昨天晚上你的身量細挑得多,為什麼呢?」 「昨天晚上?」潘自達立刻湧起陸丹的倩影,而且確定了是她。 他一想起了她,立時迷迷忽忽地追想懸思起來,同時剛才因紅霞皺眉而引起的自卑感,蛻變成悲哀的情緒,也和那股慕思,一齊在心中激盪。 他迷惘地尖叫道:「原來是你,把我想得好苦……」說著,伸手便去拉紅霞的手。紅霞一縮手,潘自達竟然拉個空。 要知他雖在神思迷惘中,但出手仍然急疾非常,以紅霞這種荏弱女兒,本應絕無可能避開。 潘自達仍然迷迷惘惘地再去拉她的手,紅霞吃驚地「哎」一聲,忽然提肘一撞,正好頂在他「曲池穴」上。 潘自達但覺手臂一麻,軟軟垂下。「啪」的一響,紅霞順手打他一個嘴巴,她的動作一氣呵成,妙到毫巔。 在這兩人貼近得剩不到一尺的空隙中,居然能夠撞穴兼打嘴巴,招式之奇絕,武林罕睹。 可是潘自達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宛如讓平的嬌弱女兒輕輕摑一下似的。但他忽然怒火攻心,瞪眼哼一聲,道:「你敢瞧不起我?」駢指如戟,向她胸前穴道電急點去。海南一派的功夫,俱以毒辣見長,即使是點穴功夫,除非不出手,一出手便是無法可治的大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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