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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第十九回 縲絏不辭俠義骨 雌雄莫辨女兒心

  鍾荃冷眼一瞥,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平之念,忖道:「早先全是戰戰兢兢的模樣,如今事不關己,立刻便變成且瞧別人死活的態度,哼,這些人哪……」

  心中憤慨未畢,忽地掉頭去瞧那位白衣秀才,只見他正好溜目過來,四目一觸,但覺他的眼睛清澈異常,隱隱帶出冰冷的味道。鍾荃不知怎的,像是察覺到這白衣秀才,正在注視自己的動態,即是看他有什麼舉措,來解決這場糾紛。

  「我並沒有這個責任呀!」鍾荃自慰地想:「你是有功名的秀才,應該挺身說句話才對麼,淨是等我幹嗎?」

  忽然聽到後座的老人含糊地低聲道:「別哭,乖乖別哭,也別做聲……」蒼老的聲音,掩飾不住心中惶悚恐懼之情。

  陳公子蹬蹬地走過來,怒聲道:「乾脆全都鎖起來,逐個兒鞭打!」

  鍾荃心中一陣激動,一方面是極為憐憫那一老一少的可憐遭遇,一方面卻似是忍不住那白衣秀才的挑戰。再不猶疑,霍地站起身軀,大聲道:「是我扔的骨頭……」

  全樓立刻寂靜無聲,連那陳公子和捕快等人,都瞪瞪眼瞧著他,一時沒有做聲。

  他的眼光掃過那白衣秀才,只見他已低下頭,並沒有瞧他,這可令他有點失望。眼光再掃過那一老一少,只見那老人張大嘴巴,呆瞪著他。他安慰地向他們微笑一下,便抬眼去瞧那陳公子。

  王虎在那邊「嘿」他冷笑一聲,大步跨過來。

  這邊的捕快大聲道:「這就對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別牽累旁的朋友啊。老兄你貴姓名,咱們交個朋友。」

  鍾荃望著走過來的捕快,詫異地忖道:「難道這公人也敬重好漢子麼?」口中答道:「我姓鍾名荃,頭兒你貴姓?」

  那捕快堆出笑容,走到切近,道:「我姓張,你就叫我聲張頭兒吧……」話未說完,右手抖處,「嗆啷啷」標出鎖鏈,朝鍾荃當頭套下。

  鍾荃怔怔然任他套住,隨即用雙手捋住鏈子,大聲道:「你怎麼啦?到哪兒去都成,但不必這樣鎖住我啊!」

  陳公子走過來,猛然揚絲鞭,照頭抽下,口中怒罵道:「你這死囚,差點把本公子的眼睛弄瞎……」

  鍾荃本想躲避,但終於沒有移動,任得那絲鞭直抽在額頰上。陳公子連抽了四五鞭,鍾荃反而垂下頭,沒有絲毫反抗。那個老人哆嗦在座中,眼角卻噙住兩點老淚。鍾荃不忍再去瞧他,也沒有去瞧那白衣秀才。終於在擾攘喧鬧中,兩個公人把鍾荃鎖走了。

  酒樓上的客人,被他們鬧完之後,似乎又恢復了食慾和談興,許多人都高談闊論起來。

  那白衣秀才側耳聽著,知道了那陳公子,敢情是本省上一任撫台最寵信的文案師爺陳卓儒的兒子。那陳卓儒外號叫做赤練蛇,可知是多麼陰毒。這時,那撫台已經告老致仕,新換了屈天綬上任,目下還任用這赤練蛇陳卓儒。是以他的兒子在洛陽城中,仍然那麼驕橫。尤其這個寶貝,生性下流,最喜和公門的捕快等交遊吃喝,染上許多下流的強梁氣。目下把人鎖走,不知在私下又得受多少不堪的苦頭。

  那些人概乎言之,白衣秀才聽得眉毛緊皺,口中喃喃自語道:「鍾荃……他便是鍾荃?真難令人相信。」須知鍾荃所穿的衣服,在這通都大邑中,極像是個鄉愚,尤其是面目淳樸呆板,更加使人瞧不進眼內。

  窗邊的一老一少,趕忙付帳下樓。那伙計道:「老人家請吧,那邊穿白衣的秀才相公,已替您老先付啦!」

  老人愣然瞧著白衣秀才,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秀才一笑起座,逕自下樓,可是他並沒有走遠,在街上等候那老少兩人。老人一見到他,連忙行禮道謝,一面要還給他銀子。

  白衣秀才笑道:「我不知你們是什麼來路,但看你老人家的神色,似乎有極沉重的心事。方才那個挺身認罪的人,乃是我的朋友,不過他沒有認出我來。我想,他既然肯為你老人家代罪,必定跟你們有點淵源。我便先替你老付帳,以便能夠見面說話。你有什麼困難,不妨告訴我,準保替你們解決。」敢情他也知道那塊惹禍的骨頭,不是鍾荃扔的,而且還知道是這老少所闖的禍。

  那老人更加愣住了,白衣秀才伸手摸摸孩子的頭,微笑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他的手甚是潔白豐腴。

  那孩子清朗地答道:「我姓劉,名字是雨生,這個是大叔阿福……」

  老人嘆了一聲,仍然沒有答腔,臉上卻表露出杌陧不安之容。

  白衣秀才道:「以你看來,那個用鞭子打人的傢伙,應該得來點什麼懲罰?」

  劉雨生眼珠微轉,想了一下才道:「他該死。」語氣甚是鄭重,並非小孩子信口咒罵之意。

  白衣秀才呵呵笑道:「好!雨生你說得好,就甚這麼辦。」他抬眼瞧著老人道:「你既然不敢放心把困難告訴我,也就罷了。若果有什麼意外,須要幫忙的話,可以著人捎信到北門的玄都觀裏給我,我姓陸,若我不在,可以把話留下。」

  老人吶吶地說不出話,顯然甚是為難。尤其人家這麼通情達理的態度,使他心中也覺不安。

  那白衣秀才微笑著摸一下劉雨生的頭頂,便飄然而去,霎眼沒入人叢中。

  劉雨生天真地道:「大叔,這個叔叔長得很好看,像是個女的……」

  「別胡說!」老人制止道:「這位相公不過長得斯文秀氣點罷了。你方才摔的骨頭,惹來一場大禍,幸虧這位相公的朋友,為我們出頭,才能倖免這場禍事,你得好好記住那位恩人的姓名……」

  「我記得。」小孩子叫道:「他的名叫做鍾荃。」

  「好像是吧?你認得字,千萬記在心頭。」他忽然驚醒地看一下周圍,再道:「我們走吧,別耽擱到太晚,可不大方便。」

  老人阿福攜著劉雨生的手,向東面走去,轉眼也消失在人叢中。

  且說在酒樓上被公人鎖捕的鍾荃,默默隨著那公人走下樓去。幾個人前呼後擁地將他帶出街上,路人都紛紛避開,讓他們走過去。那陳公子手搖摺扇,騎在馬上,威風十足地押後走著。

  鍾荃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暗自對自己不住地苦笑。要知讓公人鎖住在街上招搖而走,並非出風頭之事,實實在在不容易忍受,尤其是鍾荃那種身懷絕技的俠義道,不論是在思想或行動上,俱可以對天地鬼神而無愧,竟然以罪犯身份出現在鬧市睽睽眾目之下,那種滋味,誰都可以想像得到。

  他的腳步忽然趔趄一下,大聲問道:「你們打算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那張頭兒一扯鏈子,怒叱道:「你找麻煩麼?再做聲便掌嘴。」

  後面那公人早已掏出鐵尺,一頂鍾荃的腰喝道:「快走,別多囉嗦,替自己找麻煩。」

  鍾荃並沒有反抗,順腳走著,心中卻忿忿忖道:「那姓張的早先還說交個朋友,呸!是什麼東西啊!」

  走過一條僻靜的橫街,轉到另一條較為繁鬧的大街。街上的人們,見到後面馬上的陳公子,都連忙躲開,生像見到瘟神兇煞似的。那陳公子在馬上卻顧盼自豪,手中的絲鞭抽得「噼啪」亂響。

  鍾荃心中雖燃燒著憤火,但行動上並沒有反抗,嘴角帶出一絲冷笑,橫心想道:「等會兒若是教我發覺你們這些臭東西,竟敢假公濟私,草菅民命,將我弄到暗無天日之處,擅用私刑。我拚著名列官家黑籍,也要為民除害,將你們這些萬惡東西治得生死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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