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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白眉和尚忽然嘆口氣,道:「我明白了!我一直思疑老禪師功力精深,怎會讓外門功夫所傷害?原來是這個緣故。師兄們請看,這兩個字乃是用手指倉猝在榻留下,可以推測到一定是老禪師盤坐榻上,那魔君琴聲已開始彈奏,老禪師忽然記起忘了命你們把寺中的鶴群帶走,心中十分不安,但時候已屆,於是在那空靈方寸中,留下一絲懺悔的痕跡。他該是在未滅度之前,匆忙地留下這兩個字,好使我們明白他法體毀滅之因。佛家最重因果,老禪師一念疏忽,使鶴群受害,故此以不壞金身消還此孽。但是,全寺的性命又怎樣說呢?」

  四位高僧嗟嘆一會,全都不解其中奧妙,當下把老禪師法體遺灰,移到那邊的僧塔中安放好,然後鳴鐘召集全寺的僧眾,聚合在大雄寶殿。

  金尊者對著黑壓壓滿殿的百餘僧眾,黯然良久,命人將大門和幾道角門都關好,然後將這消息宣佈出來。

  白眉和尚十分驚訝地注視著情形的發展,因為他並沒有看到預期中的騷動,雖則他發現許多和尚面色煞白發青,但都靜靜地趺坐地上,沒有說什麼話。只有好些年輕的沙彌,交頭接耳地談論一會,也就寂然不動。

  三位尊者跟著也趺坐地上,全殿只有白眉和尚是站著的,這種特別的地位,更令他心中痛苦不安,彷彿這一眾佛門弟子,是由他一手葬送似的。

  在三位尊者後面,便是本寺十大高僧,以後一諸僧眾,順著身份,一路排列趺坐。

  白眉和尚眼光掃過十大高僧,忽然發覺其中一個十分年輕,最多不過是三旬四五左右,身軀雖然瘦削,但兩旁太陽穴鼓起老高,分明是內功湛深的高手,這僧隨眾趺坐,闔目不動。

  他之受白眉和尚注意,倒不是因為具有深湛內功造詣,而是他太過年輕。須知道西寧古剎歷史悠久,戒律精嚴,能夠躋身十大高僧之列,以他的年紀,的確令人驚異。

  殿中聲息俱寂中,驀然聽到外面有人長笑之聲,跟著全殿旋風捲刮,一條人影從天而降,落在三位尊者身旁。來的人正是那瘟煞魔君朱五絕。

  他又笑一聲,那笑聲使眾人的耳朵震得嗚嗚直響。他叫道:「好啊!都坐在這兒了,讓我挨排兒殺下去,倒也順手痛快!」

  十大高僧,正排坐在他面前不及一丈之遠,其中一個老和尚,忽然睜眼站起來,大聲斥道:「魔君你妄害生靈,違逆天心,孽報就在眼前,還不悔悟?」

  又一個老僧站起來,用手指著他道:「魔君你太殘忍了,枉費老禪師二十年來,度化你的苦心!」

  「住口!」朱五絕厲聲喝斥一聲,「哼,你們還要提起二十年……去你的……」話聲暴響中,只見他兩掌一分,那兩個老僧如受絕大力量一撞,身形破空飛起,「叭噠」兩聲,掉向後面趺坐眾和尚中,血光迸濺,原來早已被那魔君掌力打得頭顱迸裂,胸腹洞穿。

  屍身所掉下的兩處地方,那些和尚見這慘狀,嚇得全都閉目唸佛。其中有三四個年輕和尚,發一聲喊,起身向殿門逃去。

  朱五絕隨手在身旁的火尊者身上,撕下一塊布,在掌中一捏一揚,風聲颯然中,那四個小和尚同時大叫一聲,翻跌地上。

  接著慘叫哀號之聲大作,原來那四個和尚,跌在地上之後,猛覺四肢百骸,奇疼難當,不由得沒命哀叫起來。

  朱五絕冷冷道:「你們逃麼?這就是榜樣了!」

  白眉和尚忍耐不住,腳下微一使勁,身形勁急飛起,宛如灰鶴橫空,霎眼已落在那四個和尚倒地之處,只見他有如電光掣動,匝地閃過。那四個小和尚立刻聲息俱寂,再不動彈。

  朱五絕大聲道:「不行,我手下例無全屍!」

  敢情白眉和尚不忍見他們輾轉哀號,多受痛苦,想著反正不免一死,便趕快飛越過去,立刻把他們點死。

  白眉和尚道:「老擅越你……」

  「不成!」朱五絕重複叫道:「我和老和尚賭的,甚至非要粉身碎骨才能夠算數。哼!這二十年的韶光,不是這樣也不能洩我胸中冤氣……」

  「什麼?」白眉和尚腦中「轟」然一響,覺得有點暈眩,連忙定一定神。驀地引吭大叫道:「魔君你輸了,你看這是什麼?」說話間,從袍中掏出一件東西。

  白眉和尚面寒如水,一手高舉,掌中捏著一隻人手,凝目瞪著朱五絕。

  朱五絕大叫一聲:「這是老和尚的?是老和尚的?」

  「正是老禪師唯一未滅化的遺肢!」土尊者朗聲回答,語氣十分斬釘截鐵地肯定。

  梵唄禪唱之聲,低沉而清冷地升起來,冉冉地,向空際飛越。

  和平的朦朧的氣氛,驅走了方才肅殺酷嚴的寒霾。

  所有的眼光,都凝集在那魔君身上。他咬牙瞪眼地喘息著,口中喃喃道:「老和尚你好……老和尚你好……」他忽地厲聲叫道:「我輸了又怎樣?你們淨瞧著我幹麼?」

  白眉和尚道:「魔君你既認輸,自後便要守著諾言,不得再殘殺生靈。」

  一個和尚挺身朗聲道:「慢著,自古道是,殺人填命,欠債還錢。魔君你說可是?」

  眾人一齊去看那說話的人,原來乃是十大高僧,最年輕的那一個,法名是秋月禪師。

  「是又怎樣?」朱五絕依舊厲聲回答。

  「那麼請問方才被你擊斃的兩位師兄,應該怎樣說法?」

  朱五絕瞠目無語,要知他平生傲骨崢嶸,氣凌天下,這刻他是決不肯解釋「不知者無罪」。況且,細細推究起來,最初是他說贏了第二場,其咎也不能推委。

  秋月禪師又朗聲道:「殺人填命,魔君你就認命吧!不過,當世之中,無人可配動手殺你,是以只有一法……」

  朱五絕在這理屈詞窮之際,被人一捧,說是當世之中,沒有人配得上殺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傲然點頭。

  「你有什麼法子?」

  「貧僧自幼練成苗峒一絕的三毒神掌,自從出家以後,深自斂抑,如今已將毒氣完全凝聚在五隻指尖上。你的武藝既是天下第一,無人能夠殺你,如今為了要你填命,貧僧說不得只好拚著破戒,命人斟一杯酒與你,由貧僧在酒中浸一浸指尖,讓你喝下,你要是喝了沒事,也算是償還了此債,你的意思如何?」

  朱五絕呵呵一笑,傲然道:「我以為是什麼出奇法子,原來不過是下毒!使得,我就喝一杯!」

  白眉和尚矍然動容,想不到這西寧古剎,真是臥虎藏龍,連昔年名震江湖的「三毒童子繆天真」,也削髮隱居於此,只不知他是因何因緣,而剃度出家?心中忖道:「能夠度化這等魔星一人,便勝如千萬功德。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只聽金尊者叫道:「秋月禪師,你不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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