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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他的思路忽地轉了方向,一時忘掉起先那種消極的觀念,繼續想道:「江上風帆片片,她會不會也在其中,順流而去……或者她會在船上遙望著這帝子高閣,也許還能夠看見我一點影子……」想到這裏,不由得興奮起來,真個仔細地放眼瞧看江上的帆船。

  他凝佇了一個時辰,搖頭嘆息幾聲,收拾起破碎了的痴心妄想,走下滕王閣。當他回到五里坡鄧家時,一踏入大廳,只聽鄧小龍嚷道:「……不成,我只能夠告訴何叔叔……」

  「什麼事呀?小龍。」他隨口大聲回答。

  「你回來就好了!」

  火鷂子鄧昌欣然叫道:「這孩子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午飯時到處找他不著,我擔心得很,現在剛剛回來,問他去什麼地方,他卻不肯說,說什麼也得找到你才成,你就跟他說吧!」

  鄧小龍上來捋住何浩的手,壓低聲音道:「叔叔,到這邊來,我有話告訴你……」

  何浩只好和他來到走廊外,在院子那邊的角落裏,鄧小龍道:「叔叔,我見到那姑姑,她要我別告訴旁的人,只能告訴你。」

  他的身軀微震一下,瞠目道:「你見到哪個姑姑?」

  「就是叔叔要見的姑姑呀!我可見到了。起初我害怕得很,因為她的面上青得很,就像塗上一層青青的顏色……」

  「哦?你到底在什麼地方看到她?」

  「在滕王閣上,叔叔不是說約定她在那兒麼?我練完劍,一見天色近午,想去多學幾手劍法,便趕快奔到滕王閣去,那兒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她側身靠在欄杆邊,我一看見她臉上的顏色,嚇得躲開一旁。後來我看見她流眼淚,不知念些什麼話,轉身就走。那時我已偷偷看清楚她的樣子,不但不兇殘,而且好看之極,於是我叫她一聲,說你會來找她……」

  「她怎麼說?」何浩驀地心急之極,趕快追問。

  「她先問清楚我的姓名來歷,然後呆呆地看著屋頂,歇了一會,她說:『現在已過了正午時分,我不能再等他了。』於是她挽著我的手,不大情願地下樓。我對她說:『姑姑,何叔叔一定會來的,江湖人一諾千金,你就等他一會吧!』她嘆著氣搖頭,一面下樓梯,一面道:『你不會明白的,我不是不願意等他,可是……』她沒有說下去。我果真心中不明白,但見她那種難過的樣子,和眼中的淚珠快要掉下來,我可害怕看見人哭,便沒敢問她。

  出了滕王閣我還想叫她和我一起回家,那不就找著叔叔你了麼。可是她儘是搖頭,那些頭髮飄呀飄地搖頭,她說:『我不是不願意找他,可是……嘿,你不會明白的。』我想你既是老說我不明白,那就不明白算了,反正我也真不明白。她帶我到西邊很遠的一座大破廟中,那兒有一匹大白馬,她呆了很久,才寫了一張紙,折成一團,叫我交給你。又叮囑我別告訴旁的人。喏,這便是她寫的字條,我可沒敢拆開。」

  何浩接過一看,敢情是一張柔軟潔白的貢宣素箋,摺疊成一個同心結。他微愣一下,想入非非地瞧著那個同心結。

  鄧小龍睜大眼睛,等不及地催道:「叔叔你倒是打開來看看呀!」

  何浩「嗯」一聲,微笑望他一眼,道:「你的主意真不壞,是麼?」一面小心地拆開那結,打開素箋。只見箋上寫得好一手簪花小字,但只有寥寥數十字,他咬咬嘴唇,輕聲唸道:「柔腸百結誰能會,一慟情天歷劫身,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

  他吃驚地皺皺眉頭,喃喃道:「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這兩句指的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此去便不再與我相見麼?且看這下一首又怎樣說。『橫塘有淚泥中絮,荒嶺誰歌陌上桑,劍映銀虹遙一夢,可憐妾恨比天長。』」

  他那兩道深鎖住的劍眉,此刻益發鎖得緊了。鄧小龍見他神色不對,便靜靜呆立,不敢問話。

  剎時間他心中思潮起伏,又惆悵又疑惑。雖則一時測不透詩中之意,但有一點可以明白的,便是她已悄然遠去,而且再不和他相見了。「難道是因為我誤了時刻,便這麼決絕麼?」他想道:「那麼是什麼情天歷劫和妾恨天長呢?她……」

  鄧小龍呆了好久,憋不住氣問道:「叔叔,你怎麼啦?」

  何浩喃喃答道:「我也不明白。她走了,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

  「叔叔!」小龍用力地叫一聲,然後吶吶道:「叔叔,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可是那姑姑也說不要說出來……」

  「什麼事?快說……」

  「那姑姑教我好多手劍法,直誇獎我乖和聰明……」

  何浩聽了,不覺索然,當下決定一個主意,要在返崑崙之前,先到華山訪尋桑清,問清楚這兩首七絕詩的意思。

  翌日,他辭別火鷂子鄧昌、鐵牌胡定和神鞭郭奇等人,束裝西返。可是任他踏遍了整個西嶽華山,卻仍尋不到芳蹤。這使他十分惆悵,而經過好些日子反覆玩味那兩首詩,他也自猜出幾分意思了。

  他自家也不知怎的,越來越覺得消沉,往昔兩位師兄白眉和尚和普荷上人常常對他解說的佛家要旨,竟漸漸參悟許多。

  他漫無目的地遨遊了三個多月,終於回到崑崙山去,還帶回一個三歲大的男孩,原來是他經過漢中府時,順道到城外的焦石鄉。那兒乃是崑崙掌門普荷上人的故里,因緣湊巧,把這孤伶無依的男孩帶回山,這男孩正是普荷上人俗家侄兒,回山後由普荷上人賜名為荃,即是後來的鍾荃。

  鐵手書生何浩越來越心灰,到後來終於看破浮雲變幻的世情,決意削髮出家,由白眉和尚替他剃度,賜法名為大惠。

  白眉和尚素來最疼愛這個倜儻英俊的師弟,見他頹靡灰心,也很難過。另外為了本派聲譽,當下便和普荷上人、大惠禪師三人商量一番,便下山往後藏薩迦寺借劍,哪知終於不曾如願。回山時又發生一件事,於是白眉和尚便獨居玉龍峰龍隱禪院,精心鑽研本門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的奧妙。一晃眼二十年過去,那鍾荃已經長成,並且得了白眉和尚的絕藝。

  鍾荃在方丈靜室中,聽完普荷上人所說二十年前劍會的情形,知道了大概情形,不過普荷上人並沒有將何浩和桑清一段事情敘出來。

  白眉和尚一直閉目坐著,這時雙目微張,精光外露。他道:「荃兒,你師父還沒把武當玄機子那柄寶劍的來歷和老衲往薩迦寺借劍之事告訴你,你且聽老衲細說。當年你師叔回山後,一說詳細經過情形,老衲記得曾經在本寺一本秘笈上,看過那劍的來歷。

  那秘笈記載著在春秋時代,歐冶子為越王鑄『湛廬』、『巨闕』、『莫邪』、『魚腸』、『吳鉤』五柄稀世寶劍,他暗中在每一柄劍的爐中,另外鑄成一劍,合起來又是五劍。這五劍可不像湛廬、魚腸等五劍,能夠截金削鐵,吹毛過髮般鋒利,卻是按著先後天五行生剋之數,潛具威力。即如玄機子的劍即是五劍中的朱雀劍,離火為質,按劍訣舞動時,劍身射出紅光,宛如燒得通紅,五劍都同樣能在暗中破壞敵人真氣玄武功,重者走火人魔而死,輕則也會昏迷不醒一段時候,端的厲害陰毒無比。

  五柄劍的劍身和劍鞘,都刻滿了古篆,那便是和歐冶子同時的道家異人玉洞真人,把五柄劍各自的妙用和劍訣刻在其上。若是能夠五行合運,那威力簡直無堅不摧,雷崩電閃,風雲變色。據說玉洞真人為了怕後世得劍的人,妄用這種至寶神器而又無人能克制,便將每一劍的最要緊秘訣漏掉,刻在另一柄與它相生的劍上。要把劍訣學得完全,配合起本身自具的武功,才能發揮全部威力,否則便不過能夠用出五成威力而已。

  老衲既識得玄機子寶劍來歷,想著若要與他爭衡高下,除了老衲親自下山,仗著精煉了三十年而近日方始參悟的佛門『般若大能力』,即是和道家罡氣異曲同工的先天之罡,可以克制住玄機子之外,其餘的人恐怕沒有法子,但老衲又焉能再動無明,去和武當爭一日之長短?

  於是想起歷代祖師傳說有一柄寶劍,即是五行寶劍中的玄武劍,落在後藏薩迦寺,為該寺鎮山之寶。老衲認為只能去借此劍,讓大惠師弟使用,再下山一次,挽回崑崙聲譽,因為一則玄武屬水,水能克火,在劍的質上已勝了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劍,二則大惠師弟的內力劍法都勝玄機子一點,必定可操勝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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