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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笑和尚雖在七八丈外,卻仍然聽得明白,這時朗誦一聲佛號,道:「金鐘島迷宮主人百餘年都沒有涉足江湖,江老施主何必惹他,致使替中原武林留下禍患?」

  天狼龔其裡呼一口氣,大聲道:「大和尚一副悲天憫人的一菩薩心腸在我等俗人看來,卻未免流于怯懦,南江你即有此一間。不瞞你說天下間只有老夫敢誇口識得迷宮出入之法,可是法不傳六耳,你過來這邊……」

  江老爹心中大喜,想道:「當真料不到此人肯將迷宮主人秘法告訴我,眼前當著笑和尚和諸葛元兩人面前料他一定不會使計是愚弄我。否則日一我若不是能夠從金鐘島生還,他將會受盡武林的唾駡……」

  當下兩人走開一旁,龔其裡卿卿咕咕,口講手劃,良久良久,總算把出入道路講明白。

  這時已是申末時分,天氣倍覺炎熱,四山如死,甚至乎那邊的潭水冒出淡淡白煙。

  江老爹說聲:「多蒙指教。」

  便一徑走向笑和尚那邊。

  諸葛元目送他們兩位高人走遠,然後慘笑一聲,道:「有怨報怨,有化報仇,龔其裡準備好了嗎?」

  龔其裡凝神定慮,暗中運功力求氣蓄勢以待,口中應道:「且慢,老夫尚有一事不能明白。想當日尊夫人被困陣中,行將餓斃之時,老夫曾經現身,著尊夫人隨我出陣,在老夫山中居住十年,等候來報仇之日,才放他下山,可是尊夫人竟然悶氣不響,最後見老夫實是誠意,才答了句她若不能自待破陣出去。但當死於陣中之語,然後把自己捆於石筍根,背面向外而臥,她不肯隨我出陣而寧願餓死,老夫還能理解是她性格倔強之故。可是她可以要那樣臥法?老夫每及,便為之困惑不已……」

  諸葛元面色煞白,身軀顫抖不已,在他眼前,甚至現出愛妻行將餓斃時的那種慘狀。

  世上有什麼更慘酷的事有如龔其裡這樣,再三在一個丈夫之前,提及人愛妻瀕死時的情形。

  龔其裡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化為一支利箭在諸葛元心上。使得他那顆本已碎碎的心。化為塵埃……

  龔其裡想道:「老夫若趁這時下手,十招人,必能將他殺死……」

  可是他大方地傲然微笑,並沒有動手。

  諸葛元因為悲傷到極點,此時他的心中反而空空洞洞,生像司掌感情的神經已經麻木。

  諸葛元道:「你當然不懂她的意思,今日承你告訴我她死前的詳情,實在衷心感激,因此也不妨替你解去疑團……」

  說到這裡,龔其裡已禁不住直著脖子,仔細傾聽。

  事實上他一向自負智慮如海,但十年來卻出其中道理,因此在他精神上這個疑團已成為一個負擔。

  他曾經擬想了許多種答案,可是他非從諸葛元的口中卻無法確定那個答案才是對的。

  諸葛元道:「你所部的固然難猜其意,即使是起初她拒絕出陣的用意,你也沒有料對!」

  龔其裡非常不服氣地「哦」了一聲。

  諸葛元道:「拙荊與區區曾有片刻也不分離之誓,若然分離,除非是閻王有命,可是縱然如此,我和她也必定立刻相隨於地下,故此仍不分離……」

  龔其裡聽了這等至情之語,不覺為之動容,即插口道:「那麼尊夫人這番在冥府中等你十年,倒不如居留於荒山之中,還不是同樣等你十年?」

  這一問直擊要害,諸葛元眼中露出驕傲之色,道:「這個你當然就不會明白了。她憶能離開區區而與另外的男人同居住于荒山之中。」

  龔其裡登時瞼色大變,須知此言侮辱之極,無異是說龔其裡人格有問題!但奇怪的是龔其裡並沒有發作出來。

  可是諸葛元沒有注意這一點,繼續道:「雖說你聲名滿天下,決無別事,但她知區區心中定然不能容忍這等事,故此決意要在冥府等我十年……」

  龔其裡一陣驚然,想道:「此人用情之深,的確令人欽佩,但妒嫉之性,也實在令人害怕,虧得他們夫婦能夠忍受得住,聽他口口聲聲等候十年,這樣一來縱然是他贏了,他也活不到明天啦……」

  諸葛元道:「拙荊這等死法當然含有深意,第一,我們鼎湖山初陽洞秘傳連環索打的結合是有暗記,旁人動過,我們一望便知,她這樣子捆住自己,為的是教我知道她死後有沒有移動過的她身體!」

  他露出慶倖的神色追問:「第二點呢?」

  只因他後來的確沒有稍為動過她的屍體,否則他們的這一場恩怨,性質便又大不相同。

  諸葛元道:「第二,拙荊自姿容絕世,雖然已屆中年,但望之仍如二十許人……」

  龔其世道:「此言不假,老夫親眼見過。」

  諸葛元聽了龔其裡的附和以後,不覺傲然一笑,但隨便又露出衷掉的容包,繼續道:「她背面向外而死,乃是想在我的心中永遠留下嬌豔美麗的容顏,故此藏起死後難看的笑容……」

  天狼龔其裡怔了一怔。道:「老夫想了十年,結果沒有一個答案是對的!」

  諸葛元閉上眼睛,仰頭向天,面色慘澹地暗中禱祝。

  龔其裡四顧一眼,江老爹和笑和尚已不知走到哪兒去。

  他的面色變換個不停,倏陰倏睛,稍有世故的人,只須一眼便可以明曰他心中正有善惡兩個念頭在交戰。

  現在事實已經擺明,諸葛元和他是誓不兩立,而且話中已隱隱透露出同歸於盡的意思。

  故此天狼龔其裡雖然自負,卻也不得不另行考慮目前的情勢,像諸葛元這種武林高手拼起命來,的確危險異常。

  於是他暗中考慮到底要不要趁他心神病亂之時,突施暗襲?橫豎現在沒有別人在場。

  片刻工夫,諸葛元睜開眼睛,龔其裡神色已恢復一貫的陰騖樣子。

  諸葛元道:「我真奇怪你剛才為什麼不突施暗算?」

  稍一頓,又道:「換了是我了,也許會忍不住忽然出手!」

  龔其裡怫然道:「老夫豈是那樣的人!」

  諸葛元道:「好吧,區區最後也反問你一件事,不知你是否肯坦誠相告?」

  龔其裡道:「你說來聽聽。」

  諸葛元道:「區區想知道你剛才對南江老先生說的迷宮途徑,是否已全盤說出?以區區想來,江老先生若能從笑和尚念珠下脫身,定必直奔鐘島去!」

  龔其裡道:「你問得好,老夫的確已將迷宮出入之法告知南江。只除了一點,便是迷宮內門萬千,其中主要的門戶,卻都可以移動變換。因此假如已曾變換,已擺特別妙的陣法,則非我本人親自到那裡看看不可,試想陣圖變化,這一門學問深奧無比,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明白的?」

  諸葛元道:「這樣說來,江老先生豈不是危於累卵,凶多吉少。」

  龔其裡道:「大慨會是這樣,人家迷宮主人步履不出迷宮一步,鎮日默思靜坐以煉功,相信那迷宮必有驚人的變化」。

  諸葛元非常生氣地瞪著他,怒聲道:「除非不告訴人家,否則便應該說個詳細。」

  龔其裡陰笑道:「嘿嘿,老夫著完全說出,他豈敢到迷宮去?日後老夫定會到迷宮去救他出來,因為我和他一段梁子還沒有清結呢!」

  諸葛元罵道:「你這老不死用心詭毒,我今日該把你宰了……」

  罵聲中雙手飛出兩段紅白相間的連環索,有如長蛇出洞猛噬龔其裡。

  烏光劃天而起,風聲呼呼,已抵擋住這一擊,眨眼間,兩位武林高手又已戰作一團。

  如今龔其裡絕學盡施,那只天狼箭點、戮、刺、劃、招招神奇無比,世間未曾見過。

  尤其是那「劃」字訣,威力奇妙,時常虛虛劃出,但對方漫天飛舞的連環索最淩厲的攻勢,便因他一劃而消解。

  但是那諸葛元的奇兵兵器,亦是世間所無,故此招式的古劍神妙,也令人無法揣測。

  兩人拼命爭鋒,殺氣沖天,鳥獸為之匿伏。

  一百招過後,諸葛元出現出暴怒躁急之相,腳上也逐寸後退。

  原來龔其裡是內力造詣較他高出一籌,而天狼箭法又是霸道的招數,經迫得諸葛元逐寸後退。

  日後逐漸西移,兩人已拆了將近一千招,諸葛元手中的連環索。只能發出一丈長,忽地感到退無可退。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退到一堵岩石峭壁之下。

  正是前有追兵,後無退路,諸葛元大喝一聲,運索如風,強攻三招,把龔其裡反而迫一步。

  龔其裡忖道:「他正作困獸之鬥,我不宜迫得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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