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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薛陵當她劍勢微沉之際,已快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對方,奔出兩丈,突然停止,雙足牢牢釘在地上回頭瞧望那人,心中一片紛亂,像是平靜的海面突然掀起了萬丈波濤。

  沒有其他的緣故,僅只是她的聲音就使得他心湖震盪波濤掀天,原來這蒙面人的口音竟是個女子,單是女子口音猶自可,最要命的是這女子分明是齊茵。

  一別兩載,以情理來說,她應是步入綠葉成蔭子滿枝的境界之人,但今晚此舉卻未曾盡去昔日的嬌痴,依然有一點任性,一如在做閨女之時那樣。

  他發呆的樣子使那蒙面女子噗哧一笑,道:「咦,你怎麼啦?莫非突然被人點住穴道?」

  薛陵心中已完全忘去周青鯊這回事,人生之中,到底有些事情不但使人牽腸掛肚,而且比任何一切還重要的感覺,而令致身在局中之人時時失去了自我。

  他吶吶道:「你……你可是齊茵姑娘?」

  那蒙面女子訝道:「什麼?你以為我是誰?」

  薛陵心頭一震,暗暗叫一聲老天爺,想道:「大慈大悲的老天爺保佑,別讓她變成別人,定必是齊茵才好。」

  他一躍回轉,落在她眼前,沉聲道:「不管你是誰,馬上取下蒙面黑巾讓我瞧瞧。」

  那蒙面女子格格一笑,伸手抓住面上黑巾,正要取下,忽然搖頭道:「不,你先取下面上黑布讓我瞧瞧,否則我就不依你。」

  她右手長劍揮搖了兩下,又道:「如若不肯答應這個條件,那就須得贏了我手中之劍才行。」

  薛陵不但覺得她聲音一如齊茵,就連這種舉動也很像是她,倔強、自傲、好勝和愛玩。

  「只要你真是齊茵,我可是甘心情願多吃苦頭。」他心中想道:「但萬一不是她,那真是千冤萬枉了。」

  轉念之際,一伸手已掀去面上黑布,露出本來面目。蒙面女子呆呆的注視了他好一陣,才笑道:「原來是翠翠姊姊的恩客,我應當叫聲姐夫才對,只不知你為何追殺我們的客人?」

  薛陵一聽此言,頓時如在萬丈高樓上失足跌下一般,腦中「轟」一聲,魂魄飄飄蕩蕩,彷彿是暴卒之人,靈台間正有一點點知覺。

  他一聽對方提及翠翠,又說什麼姐夫,這原是青樓中的術語,稱呼別的姐妹的客人例叫姐夫,假如她是齊茵,決計不會懂得這等術語,更不會知道自己叫過翠翠。同時齊茵無論遭遇如何艱辛,也絕無淪落風塵中當起神女之理。

  他失魂落魄地嘆口氣,喃喃道:「原來你不是她……」掉頭不顧而去,迷惘回到客店。

  躍入跨院,忽見房間有燈光射出,這使得他精神一振,忖道:「莫非是周青鯊查出我的居處,特地前來守候?我不管你邀約了什麼高手,只要你膽敢出現,今晚非宰了你不可,縱是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他宛如落絮一般縱落房門,但見門未掩好,有一道縫隙,當下悄悄窺瞧入去。

  但見一個女子背影坐在椅上,面向燈火。因是坐著不動,是以無法猜測得出這女子是誰。

  薛陵咬咬牙,推門而入。椅上的女子聽得門聲響動,仍然不回轉身軀。

  他大步繞到桌子的那一邊,便和那女子打個照面,但見她面目如畫,美麗之極,不是時常縈掛心中的齊茵是誰?這一來又使他猛吃一驚,搓搓雙眼,又舉起桌上的燈台細細照著。

  他這等舉動極是動人,分明是喜出望外,轉疑是假,所以才舉燈相照,細加審視,看看是不是眼花?抑或是自己正在做夢?

  齊茵舒眉一笑,道:「好啊!別後才有幾日,竟不認得我了?」

  薛陵手掌發抖,連忙把燈台放在桌上,茫然道:「果然是你,不管怎樣,也不枉我白白辛苦一揚,被萬惡的賊人逃走……」

  齊茵跳了起來,像一頭小鳥般投入他懷抱中,眼中熱淚盈眶,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唉!我真不該這樣戲弄你,我知道你剛才不是不認得我,而是感到難以置信,才舉燈相照。」

  這話送入薛陵耳中,當真比蜂蜜還要甜千百倍,心中的歡喜無可形容,雙臂一用力,緊緊的抱住她。

  兩人如膠如漆地黏在一起,不再言語,默默的享受這難忘的一刻。

  不論是齊茵也好,薛陵也好,從來都不敢夢想到有這麼一天能夠重逢會晤,而且擁抱在一起。

  隔了良久,薛陵突然感到肩上一疼,心知她正狠狠的咬自己,不願失去這個記憶,便不運功抵拒,任得她狠狠的咬,後來好像已咬得出血,甚是疼痛。

  他也不詢問,仍然緊緊的抱住她。他身上的熱力和堅實有力的肌肉壓迫得齊茵發不起狠,全身癱軟,也沒有氣力咬他了。

  她呻吟一聲,說道:「抱我到床上去……」

  薛陵身軀一震,道:「到床上幹什麼?」

  齊茵道:「我甘願把身子奉獻給你,難道你不喜歡麼?」

  薛陵上半身微微離開她,以便面對面的瞧得見。他的面色十分沉寒,道:「不錯,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這樣做。」

  齊茵訝道:「我那一點比不上翠翠?她當真那般的美貌,使你竟可不要我的身子而迷戀於她麼?」

  薛陵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知道的事真不少,但你還沒有見過翠翠,是不是?」

  她點點頭,薛陵首先就放下心中第一塊大石,暗想她沒有見過翠翠,可知只是聽聞我召喚此女,並不是她本身也淪落到青樓之內。

  他又道:「你可以吩咐我生或者要我死,但翠翠連碰我一下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同衾共枕了,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話?」

  齊茵大喜道:「信,信,這才是你的本色,天下間獨有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輕色慾之人。」

  薛陵道:「我完全是為了追殺那個萬惡賊人周青鯊才會踏入秦樓楚館之中,因為他向例住宿在這等地方。」

  他約略的把追殺周青鯊的內情說出,齊茵一聽這事關係如此重大,牽涉到北方沿海千萬百姓的禍福,那便是說倘若周青鯊不除,讓他查出石田弘有份。他報上大祕門,大祕門的高手定必立刻出發對付石田弘,此人一死,北方沿海千萬居民得不到他的庇護,自然遭殃。

  她嘆一口氣,道:「這怎麼辦?我聽齊義大叔說見到你,便差他化裝打聽,果然查出你落腳此店,又知道你到妓院去。於是我也扮男裝出來探聽,只知道你叫的姑娘名叫翠翠,半夜時分我到了此處,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房見你,忽然發現你離開客店,我便暗暗跟蹤,以後的經過你都知道。」

  薛陵見她十分懊悔痛心,便安慰她道:「好啦!現在不要緊了,反正咱們能得重逢,在我說來真值得犧牲一切。周青鯊雖是十分滑溜多計,但我鍥而不捨的話,總有找到他的一日。」

  齊茵聽他這麼一說,才略略放心。當即伸手輕摸他肩頭,問道:「你痛不痛?」

  薛陵決定坦白告訴她,因為只要等到他們談及她的夫家時,便須被道德禮教束縛,不能再與她如此親熱,什麼話都說不得了。

  他道:「痛在身上,甜在心裏。」

  齊茵道:「什麼?那時候我恨死你了,因為我想到你竟然看得中風塵中的女子,那顆心便像要炸裂一般,所以咬你洩恨,卻不知你怎會甜在心裏?」

  薛陵道:「我想到我們今日雖是異處重逢,但能夠相聚多久卻未可知,說不定這一回見面只是雪泥鴻爪,偶留蹤跡。此後鳳飄鸞泊,各自西東。那樣,我在記憶之中便可以深深的多記得一件事。」

  這話極是情深一往,又蘊含無盡悲哀。

  齊茵不禁滴下淚珠,道:「你難道不能在杭州定居麼?那樣我們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薛陵苦笑一下,道:「咱們徒然含悲相對,又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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