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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他跟老盧磨到黃昏時分,才一同到妓院去。據老盧事先解釋過,那紅鵑因客人包了四天,期限尚餘一日,所以目下接不接客,那得瞧她的高興,不過老盧又說,以薛陵這等一表人材,紅鵑見了,斷無不接之理。

  因此,薛陵只是抱著姑妄一試的心情前往的。他昔年在濟南府跟隨朱公明時,雖然耳聞過章台艷事,卻從未身歷其境,故此,這刻心情也有點兒緊張。

  不久,已走入妓院之內。他穿著雖是樸素,可是氣度瀟灑,而且那老盧卻顯出十分巴結恭敬,妓院中人眼力何等厲害,立時曉得他大有來頭,絲毫不敢怠慢。

  但使他十分失望的是,紅鵑今明兩日都不接客,當下由另外兩個粉頭前來陪客。

  老盧跟她們都十分廝熟,調笑中,已探聽出紅鵑不是不接客,而是已經有了客人,便是本鎮人人皆知的李三郎,此地之人,送他一個外號是「惡浪子」。

  薛陵焉肯放過這一條線索,當晚歇宿在妓院中,雖有粉頭相陪,但他碰也不碰她一下,晚上也是分床而睡,把那粉頭氣個半死。

  半夜時分,薛陵被門聲驚醒,側耳一聽,卻是隔壁老盧的房間發生的。他悄悄起身,從窗隙向外窺看,黑暗中,一道人影躡足走出院外,認得正是老盧,登時大感驚奇,心想:「此人行蹤可疑,非跟著看個明白不可。」

  只見老盧躡足走入另一院落之內,上房中透出燈光,他直到窗邊窺看了一陣,便從腰間掏出匕首,燈火之下,閃出耀眼的寒芒,顯得十分鋒利。

  老盧走到門邊,伸手輕輕一推,不曾推開,便用匕首插入門縫中輕撬,片刻間,房門應手而開。

  這時薛陵飄落窗外,向房內一望,只見燈燭半明,照出一個男子躺在榻上,原來是李三郎,一望而知已經醉了。

  老盧已走入房間,李三郎突然一動,喝道:「到底是誰?」

  這話把老盧駭得雙腳一軟,幾乎跌坐地上。但薛陵卻瞧得明白,那李三郎分明是囈語,而從他聲音中流露出的無限痛苦,推想他一定懷有莫大心事,好像想知道而又一直無法知道一個人,所以連醉夢之中,也如此喝問。

  老盧抖了一陣,見他鼾聲如雷,他原是兇惡之輩,這時一橫心,想道:「好小子,我縱是明知你有意戲弄,但也非插你奶奶的一刀不可。」

  當時舉起匕首,跨前兩步,猛可向李三郎胸口插下。他存下拚命之心,是以這一刀插得既快又猛。外面的薛陵大感意外,趕快一彈指,一粒小石應指飛出。

  老盧陡然間中止了刺下的動作,有如泥雕木塑一般,但刀尖仍然刺中李三郎胸口,入肉半寸。李三郎頓時疼醒,睜眼一瞧,燈光之下,但見老盧睜眉突眼,拿著匕首,抵住自己胸口。他眉頭一皺,冷笑道:「你這是找死,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說時,在外面的右腳已暗運勁力,準備一腳勾踢,立斃對方於腳上,誰知窗外還有個大行家,一望而知他運勁於腳,趕緊一彈指,又是一點石子破窗飛入。

  李三郎一則被匕首刺傷,感覺遠不若平時靈敏。二則薛陵的手法何等高明,到他驚覺之時,脅下一麻,全身勁道立時洩去。他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轉眼向窗戶望去。

  薛陵卻從敞開了的門戶走入房中,先不管這兩人,走到套間門口,掀簾望去。燈火猶明,羅帳高懸,一個妙齡女子錦裘半覆,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大腿,一望而知她竟是裸睡。他搖搖頭,忖道:「我只怕她驚醒,特地先看一看,殊不料卻變成登徒子窺人閨閣了。」

  但他乃是豁達之士,並不放在心上,轉身走到外面的床邊,伸手點在老盧背後,順勢把他抱起,放在一邊。這一指已使老盧陷入昏迷之中,接著伸手解開李三郎的穴道。

  李三郎挺身坐起,迷惑地望住他,眼中閃出不屈的倔強神情。

  薛陵見他胸口淌著血,便輕輕道:「你先包紮一下傷口。」

  李三郎搖搖頭,仍然沉默地望著他。

  薛陵道:「兄當知道老盧何故要刺殺你,因此我只奇怪你有這許多仇家如何還敢沉醉酣睡?」

  李三郎疑聲道:「你是誰?」

  薛陵笑一笑,道:「兄弟浪跡天涯,今晚一別,再無相見之期,何須留名?」

  李三郎想不到他如此回答,怔了一怔,道:「你既救我一命,又為何阻我殺他?」

  薛陵忍不住面色一沉,很不高興地道:「你動輒就殺人,難道人家性命就如此的不值錢?」

  李三郎面上閃掠過一絲愧色,但旋即恢復了原來的倔強,道:「我本來就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恨不得有人趁我不覺之時,一刀殺死了我。」

  薛陵道:「如此說來,我剛才出手攔阻老盧竟是多餘的了?」

  李三郎嘆了一口氣,不言不語。

  薛陵道:「我瞧得出你必有莫大隱痛,所以雖有一身武功,人才出眾,但卻極力作賤自己,想把心中痛苦忘掉,對不對?」

  李三郎緩緩道:「你是第二個瞧出我內心的人,第一個是她。」

  他指一指套間,又道:「但她又使我平添不少痛苦,因為我不能娶她為妻……唉……」

  薛陵道:「若是短欠銀子,那卻不是難以解決之事,我這兒有,她的身價要多少?」

  簾子一掀,一個美貌女子奔出來,身上只披著外衣,一下子跪在地上,連連向薛陵叩頭。

  李三郎一怔,衝到口邊的話咽回腹中,那美貌女子含淚道:「賤妾先此叩謝恩公大德,只要二十兩赤金之數就行啦!」

  她的身價可真昂貴,薛陵心想無怪李三郎下注時開口就是二十兩金子,原來此是她的身價。

  當下把腰間銀子銀票悉數取出,折合二十兩金子之數,交給紅鵑,道:「請起來,這些銀子乃是一位好朋友所贈,可見得錢財是身外之物,不必過於重視。」

  他很想趁此機會詢問那周青鯊的去向,但一則此舉無異市恩索酬,二則李三郎在旁邊,實是不便詢及她的客人之事。

  當下轉身挾起老盧,奔出房外,很快就把老盧送到他房中,點了他睡穴,才解開他剛才受制之穴。

  老盧鼻中發出鼾聲,呼呼大睡。

  薛陵這才歸屋安寢。

  一宿無話,翌日老盧醒過來時,面上帶著惶惑的表情。

  薛陵故作不覺,問道:「可是已探出消息?」

  老盧道:「小的問知李三郎已離此地,因此設法見到紅鵑,她願意跟齊爺談談。」

  薛陵忖道:「我若拒而不往,他勢必發覺是我使的手腳,最好還是讓他一輩子疑惑不明。」

  於是點點頭,道:「你且在此稍候,好在我跟她只說幾句話就行了。」

  他跟從一個使女走入一間套房,見到紅鵑。

  紅鵑又要下跪,他擺擺手,紅鵑就跪不下去。

  薛陵怕她誤會自己找她是為了她的美色,連忙道:「我聽說有如此這般的一個客人,現下到何處去了?」

  紅鵑果然生出誤會,這時才恍然明白,答道:「這客人姓周,性情十分兇惡,難道是恩公的朋友?」

  薛陵道:「不是朋友,只是有事找他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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