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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時間變得十分悠長難渡,他努力調息體內氣機,盡力不使氣濁,但他知道自己不會支持得很久,因為他若是不要消耗氣力抓緊木鉤的話,那是潛浸水中幾日幾夜也不妨事,可是目下情況不同,能夠支持這麼久已經很難得了。

  他很奇怪巨鯨為何能夠潛行這麼久而體力還不衰竭,假如牠疲倦了,自然要浮上水面休息,可是巨鯨不休不止的向前急行,好像永遠也不會疲倦一般。

  又不知過了多久,薛陵已準備離開鯨身,忽然感到壓力漸漸減輕,心中不禁大喜,忖道:「大鯨魚啊,不枉我為你刺殺不少惡鯊,你快快浮到水面,讓我吸幾口空氣,然後你愛怎樣都行……」

  海水漸漸明亮,不久,他身上一輕,終於破水而出,回到空氣中,他先長長的呼吸幾下,把體內濁氣完全驅出,然後凝神四望,但見水天相接,一片青碧,竟不知身在大洋中的什麼地方。

  薛陵在海邊居住了大半年,已經曉得海洋之大,遠不是他以前所能夢想得到的,此刻但見碧海連天無涯無際,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巨鯨身上負傷多處,又經過一番掙扎惡鬥和長程迅游,此刻似是疲乏無力的浮在海面,鼻孔中的水柱噴得急促而不高,要知鯨魚需要呼吸,鼻孔中的水柱便是如此作用,此時急促而不高射,顯然已經力乏。

  天色雖然已近黃昏,但在海上仍然很明亮,薛陵是早上出海的,經歷了一場大險大難之後,不知不覺已耗費了一日。

  他小心地躍上鯨背,放眼四望,四周圍都是水天相接,瞧不見陸地影子。

  他茫然忖道:「巨鯨一向生活在海中,受傷之後,會不會游近陸地?倘若牠一直游向茫茫大海之內,我縱是能夠活下去,不曾渴死餓死,但獨個兒在鯨背上活個三五年,只怕也得發狂啦!」

  想到此處,連打幾個寒噤,不久,天色已黑,他已回到鰭後老地方,因為他怕巨鯨忽然沉下,沒得抓持,定被海水沖走,他並且在天黑齊以前用長劍刺中一條尺長的海魚,胡亂把鱗及首尾腸肚去掉,便生吃起來。

  這等吃法在他早已習慣,倒不覺苦。天上星宿羅列,月亮半圓,他如何睡得著?只好睜眼望著夜空,胡思亂想,而在紊亂思緒中,齊茵的嬌美的面龐清晰異常地出現在他腦海。

  他解下腰帶,把自己手腕和木槳牢牢繫緊,如此他一旦睡著滑落水中,還可以回到原處,然後,他一手勾住木槳,閉目假寐。

  到了半夜時分,他突然醒來,倒不是他滑落水中,而是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或者是被一種氣味驚醒的。

  他先是側耳而聽,海風中好像傳來一種響聲,甚是低微,卻不是幻覺。

  這幾乎是難以置信之事,他解開腰帶,悄悄躍上鯨背,舉目眺望。

  遠處的海面上閃動著昏黃色的燈光,薛陵大吃一驚,忖道:「我敢是發燒了,所以神智模糊不清?」舉手摸摸額間,卻很正常。

  然後,他已瞧出那是一艘巨艦的燈光,總數不止一盞,瞧來好像在那兒停泊著不動,這又是詭奇難解的疑團,因為巨鯨沒有游動,一直浮在水面,所以他曉得四下都見不到陸地,而這艘巨艦卻在大海中停泊,這是什麼道理?縱然是此艦沒有其他目的地,但食糧貯水總是有限,又有風暴之險,因此任何船隻都不會停泊在茫茫大海之中的。

  他把長劍橫銜口中,回頭向巨鯨瞧一眼,忖道:「鯨魚啊,再見了,我無論如何都得游到那艘巨艦去,縱然那是倭寇的八幡船,也非去不可!」

  接著便盡力用最輕巧的身法躍入水中,迅快向巨幡停泊之處泅去。

  ***

  當他已迫近巨艦之時,大概已是天色快亮了。薛陵吸一口真氣,加快泅去,相距數丈,他已完全放心,暗念:「此艦縱是起錨航駛,我也不愁被拋棄在大海之中了。」

  為了怕被艦上之人發覺,他潛入水中,直到靠近艦下才冒出水面,只因這艘巨艦竟是倭寇的八幡船,他可不能露出形跡,更不能公開求救。

  在靠近船尾處他找到一條粗索,便悄悄的攀升。

  薛陵可是全仗武功高強,體內真力生生不息,才不致於疲倦乏力,如若換了普通的人,縱然水性極佳,但泅游這麼遠一段水程,這刻定然四肢乏力無疑。

  他猱升到舷邊,抬頭一望,天邊已露出曙光。他暗暗吃一驚,忖道:「再過些時,全船之人都起來,那時再覓藏匿的地方就不容易了。」

  眼光從船面甲板溜過,但見尾樓上燈光之下,有一名倭人靠著欄杆,正在打瞌睡。

  薛陵尋思一下,把口中長劍放下,向海水投去,長劍刺開海水,悄然無聲息的沉沒水中。緊接著他躍入船面,一下子就隱入黑暗中,溜到一個艙門,側首一聽,沒有什麼聲息,便迅即進去。他從陡直的木梯落在艙內,沿一條甬道向中心走去,不一會,便聽到鍋勺之聲。

  他竭力鎮靜著再上前,有一道敞開的門戶,窺視之下,裏面是廚房,有兩個人正在炊煮,此外,還有四五個人睡在兩側重重架設的窄板床上。

  廚房內有幾道門戶四通八達,薛陵看準其中一道關閉著的門戶,心想這兒大概是貯藏糧食的倉庫。暗暗吸了口真氣,無聲無息地躍入去,落在門前。

  這道門是否能拉得開?會不會發出響聲驚動了那兩個正在做事的人?薛陵一點也不知道,只在心中默禱,伸手輕輕一拉,那道木門居然應手而開。

  門開之時微微發出響聲,薛陵不管三七廿一閃入門內,隨手拉上,動作之快,有如閃電。

  那兩個弄炊之人果然驚動了,回頭一看,全無事故,當下也不以為意,繼續他們的工作。

  薛陵拉上門之後,一面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一面轉眼打量,敢情真是一間貯藏糧食的倉房,四下堆放滿一箱箱和一袋袋的東西,發出奇異的氣味。

  倉房內有許多堅固的木架,由地上直到上面的船板,架上都放有大包小包的物事,因有木板釘隔,又是輕便之物,所以縱是船身劇烈搖晃也不怕掉下。

  這樣,一間相當寬大的倉房便被木架間隔為許多格子,同時地面通道上還有方形的艙門,大概是底下的艙內還堆放得有糧食。

  要知這八幡船上有二三百人之眾,所以糧食佔去極多的地方貯藏,以備一時迷航海上不致有斷糧之虞。薛陵大為放心,一直走到最內部,靠著艙牆,想道:「此處安全不過,還可以覓機偷食物充飢,只要此艦有一日靠岸,我就可以脫困了,但只有大小便不易解決,小便尚可,大便時發散極刺鼻的臭味,當必被他們發覺。又若三五日還忍得住,再久的話,那就非大解不可,這又是一個大大的難題。」

  不過他目前沒有時間擔憂這些,在角落中坐下,靠牆處有兩排麻袋堆起,他伸手摸一下,發覺是食米。

  想了一想,又有計較,先取起靠內的一袋,搬到別處去,那兒便留下一個凹處。

  他此舉只是備而不用,因為倉內被木架隔成許多格子。以他的武功身手,隨時可以在這些格子間閃避對方的視線,決計不會被敵人發現。

  倚靠著麻袋睡了一會,船身搖晃不定,使他發覺此船已開始航駛,廚房無時無刻不傳來聲響,可知船上人數甚多,所以廚中忙個不停。

  大約到了午間,好像又停止航行。他挪一個地方,背脊靠著艙牆閉目假寐。忽然間,隱隱聽到說話之聲,而且不是嘰哩咕嚕的倭語。薛陵精神一振,心想:「此船之上那得有漢人?」

  語聲是透過艙牆一道極細的裂縫透傳過來,薛陵把耳朵貼在裂縫上,凝神聽去。只聽一個聲粗嗓暴之人說道:「阿宏,你對大首領和黑田船長說,敝上的為人外和內剛,所以特別請他們注意的就是謁見時禮數不可有絲毫簡慢。」

  當下便有一人用倭語說了一遍,接著便有一個聲音低沉的人用倭語說了幾句。通譯向阿宏說道:「大首領言道,三海王威佈三大洋,他謁見時將執臣下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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