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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他們都駭得面色發白,小媳婦道:「那物事怎生瞧看,你一個人最好別留在此地。」

  薛陵微微一笑,道:「我可不信世上真有邪魔鬼怪。」

  他暗中摸一摸貼肉綁在前臂上的小匕首,接著又道:「若是真有妖怪,那叫做時運不濟,命該如此。」

  他說得很是認真和鎮定,使人一望而知不是開玩笑,也當真毫不畏懼,那小媳婦痴痴的望著他,心想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薛陵目送這三人隱沒在寨門之後,才轉身走出雜林,腳步飄浮,表現出病中衰弱的樣子。良久才走到那一排樹林旁邊,忽然一陣怪異的低響,傳入耳中。

  薛陵已經盡其所能的收斂起眼神,面上本就已塗成黃色,所以外表倒很像扶病而行一般,他緩緩地無心地轉眼向那怪異聲響望去,不禁駭了一跳,原來一顆大樹旁邊,站著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高達八尺,常人只能齊他胸際。

  他鼻孔中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寬闊的胸膛起伏不定,噴氣之時,把兩腮雙頰上的紅毛吹得亂動,形狀煞是駭人,而且一望而知不是有人假扮。

  這巨大怪物身上穿著衣服,可是裸露出雙臂和雙腿,筋肉虯突,赤毛甚長,底下登一雙軟底靴,這副打扮真是不倫不類。

  薛陵發呆的瞧著他,那巨大怪物發出一陣震耳的咆哮聲,雙手捶胸蓬蓬亂響,雖是兇惡可怖,但細瞧卻似是十分高興歡愉。

  那怪物跨開長腳,向前邁步,但又縮了回去,似是不敢走上來。

  薛陵收攝心神,膽氣更壯,開口問道:「喂!你是誰?」他還記得自己裝病之舉,所以聲音中仍然有氣無力。

  那巨大怪物厲嘯一聲,遠颺數里,薛陵裝出耳朵疼痛,舉手摀住兩耳,嘯聲一歇,那怪物竟自口吐人言,道:「老天啊,你是第一個問我是誰的人,膽子可真不小,難道你竟認為我算得是人麼?」

  他言語流暢,口舌便給,倒是十分使薛陵驚訝之事,薛陵點點頭,道:「當然是人啦,不是人是什麼?」

  那怪人道:「人人都叫我妖怪,只有你把我當做人看,這可真太難得啦,你不用害怕,我決不傷害你。」

  薛陵微笑道:「你的外形確實有點駭人,不過我流浪天下,四海為家,奇怪事物見得多了,倒也不覺害怕。」

  那怪人仰天瞧瞧天色,說道:「我雖不想傷害你,但到時候就情不自禁了,你叫什麼名字?」

  薛陵搖搖頭,道:「你叫我一聲小叫化就得啦!你貴姓大名?」

  怪人道:「我現在已不能用以前的姓名啦,但你叫我什麼才好呢?」他用巨大而長著鋒利指甲的手,搔搔焦黃的亂髮,沉吟忖想。

  薛陵湧起滿腔探求秘密的慾望,他想知道這怪人是誰?什麼叫做「到時候」?他以前竟是另有姓名?那麼是不是後來才變成這等模樣?

  那怪人獰笑數聲,說道:「有了,我本來姓江,現在長得像山精海怪一般,就叫做山精吧!江山精,江山精,這名字倒是挺合適的。」

  薛陵心中道:「我敢打賭,世上已沒有比這山精兩字更合適貼切的名字了,他原本姓江,只不知名字是什麼?」想時,連連點頭道:「就用這個名字也好,只不知山精大哥你本是何處人氏?怎會……怎會……」

  江山精巨眼一瞪,凶光四射,獰聲道:「怎會什麼?」

  薛陵本想問他怎會變成這般模樣,但這刻覺得似乎不便老是觸及對方心病,便改口道:「你怎會來到此地?」

  江山精舉手搔搔頭皮,道:「我自家也不曉得,糊裏糊塗就到了這處。」他的一舉一動,縱是細微至說話時嘴唇的掀動,也使人覺得十分兇惡可怕。

  薛陵好不容易才制止自己移開目光,事實上,眼前那張面龐太醜陋兇惡了,簡直教人不願多瞧一眼,他微笑道:「山精大哥,小弟有個疑問想請教你,只不知該說不該說?」

  江山精點點頭,但兇睛一轉,便停住在碧朗長空之間,怔了一下,才道:「不能問啦,你快走,再說下去就來不及了。」

  薛陵奇道:「什麼事來不及?」

  江山精厲嘯一聲,一晃身凌空躍到他面前,身法之快,大出薛陵意料之外,他大喝道:「快走,不然我兇性發作,便不知道你是誰啦!」

  薛陵心頭一凜,問道:「你的兇性幾時發作?」

  江山精長臂一伸,巨大如蒲扇的手掌已抓住他左臂,那五隻粗大的手指,力氣巨大無比,握得薛陵臂骨欲裂。他一揮手,薛陵整個人離地向前疾衝,飛出兩丈有多,雙腳才沾到地面。

  耳聽江山精咆哮叫道:「馬上就要發作,快跑,不要回頭。」

  薛陵雖然有膽跟他一拚,只要他沒有邪法,總還有一點機會。但這江山精對他毫無惡意,用盡方法使他脫離魔爪,就憑他這一份好心美德,豈忍與他決鬥。

  他不知不覺放步飛奔,眨眼間,已衝出老遠。回頭一瞥,那江山精竟像是一陣清風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陵大感詫異,腳步略緩,正在考慮要不要回轉去查看,突然間,一陣震耳響聲傳來,但見那排樹木內一陣騷動,許多樹木折斷倒下,響聲不絕。

  他頓時曉得那江山精業已兇性發作,正在樹林中對樹木發作。以這等聲勢瞧來,他的神力實在駭人聽聞,縱是內外兼修之士,恐怕也難當得他的一擊之威,而他本人身上這一點不三不四的武功,更加無法抵擋。

  薛陵腳下加快,轉瞬間,已達數里之外,早就瞧不見那座樹林,因此也不知道江山精後來的情形。

  他緩下速度,心中驀地泛起後悔內疚之情,忖道:「我這一走了事,但江山精會不會闖入村寨之內,禍及村民?唉!我這等貪生怕死的行為,豈是俠義之士的行徑,怎對得起忠義凜烈的先父英靈?」

  他痛苦的長嘆一聲,停下腳步,忽見左方里許有座叢林古剎,心中一動,頓時打消了轉回去之念,直向那座寺廟奔去。

  不一會,到達廟外,但見山門上題著「慈恩寺」三個大字,這正是鄉人糾眾到此尋回被擄者的地方,想必就是江山精盤踞的巢穴。

  當下疾步入內,放輕腳步,小心查看四下動靜,踏入大雄寶殿,但見殿內方磚上猶有不少黑色的血漬。

  他明知凶險萬分,但心中毫無畏怯之意,一直奔入後殿,這座慈恩寺倒也不小,深達三進,第二進大殿和兩側的側院都杳無人蹤,便奔入第三進。

  四下一搜,都無異狀,也沒有別的怪人在內,他在一處院落內凝身止步,想道:「江山精如若踞宿此地,必定有跡象可見,目下卻找不出他藏身之處,倒是十分令人不解,難道他另有宿處不成?」

  一面尋思,一面轉眼張望,忽然見到高出院牆不少的一座鐘樓,那口巨鐘在最頂之處,下面乃是石砌台架,僧人如欲鳴鐘,須得從石台內的梯子攀上。

  他鑽入鐘樓內一瞧,上面還有一層木樓板,當下躍到樓上,只見兩丈方圓的樓板上有許多啃過的骨頭,還有半頭豬,一大截牛腿,俱是鮮血淋漓。

  上面巨鐘吊架上一條粗索垂下來,乃是懸掛巨鐘之後剩餘的,不但垂到樓板上,還多餘不少,堆成一個索圈。

  薛陵瞧來瞧去,測度出吊架離樓板達丈半之高,那口巨鐘甚是巨大,重逾千斤,當下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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