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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轉眼間,他已處身在春夜的漠漠長空之下,呼吸著晚上清新的空氣。堡內不少地方猶自有燈光透射出來,他一直鶴行鷺伏地潛到內宅,眼前便是成玉真的閨房。

  閨房中隱隱透射出燈光,他忽然緊張起來,靠在黑暗的牆角,大大呼吸幾下。最後鼓起勇氣,輕輕一縱,飄落在有燈光透射出來的窗下。

  何仲容為人正直,不敢從窗縫偷覷,隱約聽到房內有人移動之聲,便彈甲兩聲。

  歇了一會,房內一片寂然,連早先的移動聲也消失了。他疑惑地再彈甲傳意,但仍無反應。

  何仲容真想轉過身就走,他本想逃避這種見面,可是想儘管這樣想,事實上他不能失信於一位姑娘,當下硬著頭皮,再彈甲示意。

  房內忽然傳出一陣低微的鼻鼾聲,何仲容聳聳肩,想道:「這真是夠諷刺的回應,我且看看成姑娘是否已睡,若是睡著,我可就不能進去了。」這個想法令他有點失望,他也不知自己何以會這麼矛盾,心中既不想見她,卻有點戀戀之意。

  待到他湊在窗上一看,暗中為之失笑,敢情一個丫環,伏在桌上打盹兒,銀燈漸黯,蕊燼甚長。

  他一轉身,躍回在黑暗中,想了一會,想不通成玉真何以不在房中之理,不過暗中好像鬆了口氣,便向回路折返。忽兒一條黑影,宛如流星趕月般越屋穿房,向右邊疾閃而逝。

  何仲容怔一下,想道:「誰敢在成家堡內高來高去。莫非是成家堡之人?但我隱約看出此人是個瘦老人,身法之快,已與成永同級。」越想好奇心越起,忍不住暫時放棄返回秘室之想,迅速地跟蹤追去。

  前面的人影飛馳到堡外,倏然隱沒。何仲容小心地潛行上去,越過堡牆,但見一片田野,正當去路之處,卻是果園。忽然聽到喝叱之聲,從果園那廂傳來。

  何仲容為之一震,忖道:「其中一聲喝叱似是女羅剎郁姑娘口音,莫非她被困於此?呀,那瘦長老人定是成家堡這邊的救兵,記得郁姑娘曾經上台,與人魔丘獨門下鏖戰一場,同時那天晚上,她和岳家堡岳沖秘密說過什麼話,她一定是成家堡的對頭……」

  他的腦筋突然閃過一線光輝,許多混亂的情勢,霎時間清了不少。從以往所見種種跡象看來,那本來是同聲同氣的四堡五寨,內部正發生著莫大糾紛。雖然不知道這糾紛根由何而起,但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卻將天下武林大部分高手,都捲入了漩渦。

  這個推論越想越得到更多的跡象支持,可以慶幸的卻是成玉真和金鳳兒乃是站在一氣的。這樣他便不致於發生為了成玉真而傷及金鳳兒,反之也是一樣。那金鳳兒不但昨日暗中給他鋼剉之恩難忘,而於童年的印象,更覺難以排除。

  驀地裏他又想起昨夜在支渠口截擊他的紅臉胖老人,一定是金鳳兒的父親,只有他才有這等功力身手。另外那個瘦老人……想到這裏,眼中一亮,剛才那個一掠即逝的瘦老人,不正是昨晚在支渠口,以一支烈火旗攔截他的高人麼?

  他又小心迅疾地沿著果園左側潛繞過去,轉到後面,只見一方平地上,有三個人正鬥得激烈。

  何仲容目力特佳,迅速一瞥間,已看出什麼人在激鬥,心中暗罵一聲「無恥」,又見戰圈外尚立著一人,正是那瘦老人,便小心地潛移過去。

  戰場中的三人,乃是兩男一女,兩個男的年紀甚輕,各使七星劍,原來就是人魔丘獨門下尉遲兄弟。女的乃是名震黃河一帶的女魔頭女羅剎郁雅,她手中一條長達丈七八的紅綢舞起千重火紅浪影,守得嚴密異常。

  尉遲兄弟功力本不弱,此時雙劍聯運,攻守深有默契,是以威力甚大,直是攻多守少。

  女羅剎郁雅武功自成一派,那條奇長的紅綢帶能軟能硬,此時乍看宛如蠶蛹結繭,包裹住全身,竟是無懈可擊。

  何仲容知她不能持久,因為她這等挨打的局面,已難有勝望,同時使用這等又長又軟的兵器,最耗真元。想起郁雅以前救命相助之恩,為之熱血沸騰,倏然噘起嘴唇,裝回早先所扮的醜怪化子模樣,倏然揮刀從暗影中衝出。

  人隨刀走,一道藍森森的光華,飛瀉電射,直取尉遲兄弟。

  瘦長老人左手一拂頷下三綹長鬚,峻聲道:「什麼人敢來成家堡撒野?」喝聲身形齊齊發動,黑夜中忽見湧起一道火光,射奔戰圈。

  何仲容奮起神威,刀出如風,向尉遲兄弟各遞一招。尉遲剛腳踏七星步,斜閃開去,手中劍仍取女羅剎郁雅,尉遲軍卻奮劍來架,刀劍相觸。何仲容運力一斫,「鏘」的一聲,尉遲軍的百煉上好利器七星劍,濺出火星。在場中無一不是行家,見狀已知尉遲軍的七星劍已被對方寶刀斫了一個大缺口。

  尉遲軍心痛兵刃,捨掉敵人,忙忙退開一旁,低頭檢視七星劍。

  女羅剎郁雅的紅綢帶如神龍出海,倏然捲拂尉遲剛的七星劍,對方劍光一撤,她的紅帶橫移數尺,恰好攔住瘦長老人左同功的烈火旗。

  左同功冷喝一聲「小心」,烈火旗沖處,郁雅內功遜了一籌,封攔不住,連退三四步之遠。

  何仲容嘴噘得老高,接將上來,刀化「乍陰似陽」之勢,一圈藍虹擋住烈火旗,刀風沉潛不厲,似是陰勁。但刀旗相觸之時,卻變為剛猛之勢。

  左同功微噫一聲,各自震開兩步。

  尉遲剛認得這柄寶刀,怒聲喝道:「你這廝藏頭縮尾,算是哪一門好漢。現在可敢報出萬兒來麼?」何仲容冷笑一聲,並不置答。

  這刻連旁邊的女羅剎郁雅,也禁不住抽空偷覷他一眼,卻因他太過醜怪,忙又移開目光。

  左同功老堡主情知此人功力奇高,絕招又多,真不知他如何學會,心中實在不敢小覷此人,烈火旗一舉,以全力進攻。

  何仲容這次現身,本以為女羅剎郁雅會乘機遁走,誰知她竟沒有逃遁,眼見轉眼間便撤退不了,心中一急,手中刀兇猛無儔地使出少林十八路無敵神刀,「橫江截斗」、「月湧星垂」、「夜渡關山」,一連三招,劈出千重刀影,這三招並非連在一起的招數,是以更覺神奇威猛。

  左同功見他勇不可當,不敢直攫其鋒,使出遊鬥身法,左閃右避。

  何仲容刀光暴漲,一招「天女散花」,忽然改襲攻尉遲剛。

  尉遲剛咬牙挺劍,以祭天十三式中的「舉火燎天」之式,封架從頭上落下的寶刀。尉遲軍唯恐兄長又蹈自己覆轍,傷毀兵刃,大叱一聲,從側面戮出一劍。

  何仲容身形一轉,大家招數都落了空,他左手一推,恰好推在女羅剎郁雅腰上,潛運真力一送,郁雅不由自主,呼地飛高丈許,郁雅並非愚蠢之輩,這刻已知這個來救自己的人,用意要她逃走,便趁機隱身在數丈外的一叢野樹後。

  尉遲軍自作聰明,叫道:「這廝是個啞巴哩!」叫聲中挺劍戮去,突然劍上一震,一股大力湧到,把他震開數步。他不覺氣餒起來,原來他這一劍戮去,出手稍慢,反而把左同功烈火旗精微變化的招數給阻住。

  左同功左掌一推,把他震開數步,這一來他自知因功力較差,在這種高手激鬥的場合中,不但不能制敵,反而絆礙自己人,這教他焉能不氣餒?尉遲剛也不敢逞強,收劍退開。

  何仲容一看那氣焰迫人的尉遲兄弟也不敢多事,便知這個面容嚴峻的瘦長老人,定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念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手中寶刀一緊,運聚全身內力,一連使出崑崙派絕招「龍子初現」,武當的絕招「急流鼓棹」,少林派絕招「如來痛背」,三招齊發,藍虹寒芒迸射如雨,直似一幢火樹銀花,欺入左同功烈火旗圈中。

  左同功為之微凜,烈火旗疾展數下,旗刀相觸,雙方內力竟不相上下。但因何仲容主動搶攻,稍佔上風,左同功低嘯一聲,身形騰空而起,快如電閃般從何仲容肩上掠過。

  左家堡以「天馬行空」身法,震驚武林。左同功這一躍,已出全力。只見他本在何仲容左上方躍過,但一過了他肩頭,倏然向右方一移,身形略沉,左腳快得異乎尋常地倒蹬出去。

  這一招左同功自問天下間能接得住者,不過寥寥數人。這幾個人不但武功卓絕,還因經驗豐富,應變神速,方能接住他這一腳。目下這化子年紀尚輕,雖有一身不可思議之功力,料他定因應變不及而傷於這一腳之下。一旁的尉遲兄弟看到左同功此等神奇身法,都禁不住驚佩交集地喝起采來。

  采聲未絕間,啪地一響,人影倏分,尉遲兄弟雙雙挺劍躍出,準備擒住受傷的敵人。哪知藍虹忽現,勢疾力猛,駭得尉遲兄弟分向左右竄開。何仲容快如鬼魅,瞬眼間已隱入黑暗中。

  尉遲軍為人較為浮躁,回頭詫道:「怎的那廝還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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