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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第四十三回 十年慈淚 受恩窮溯 一水輕舟 結伴急行

  上章說到魔劍鄭敖自個兒在野外躑躅,看看天色,不過將近二更,便折回城中,先尋到骷髏黨眾,命人留心偵伺梁公子等人的行蹤,自己等到三更時分,才又施展夜行術,一直撲奔那帶貧民區。

  這時,所有聲息都靜歇了,可是依稀還看到鄭大嬸的屋中,還有一絲燈光露洩出來。他一徑縱到屋外,側耳聽一下,屋內只有輕微鼻息之聲,他不禁忖道:「原來娘忘記熄燈,便睡著了……」一面想著,一面推門進去。

  那門裏面沒有閂住,應手而開,只見一方破桌上,青燈瑩瑩,一個婦人支頤坐在燈下,只看到側面的輪廓。一旁的榻上,蚊帳低垂,隱隱有鼻息之聲。他踏入屋內,隨手將門掩上,發出一點聲息,那婦人忽然驚覺,偏頭來瞧。

  鄭敖只見她面上現出十分驚駭之色,眼眶中淚光閃閃,顯然是方才獨坐彈淚,一時之間,倒忘記了開口。那婦人驚亂地瞧著他,怯怯地站起來,囁嚅地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三更半夜,敢是要找誰?」

  鄭敖聽到那粗糙驚慌的聲音,這才醒悟自己出現得太突兀,把母親嚇著了,連忙堆笑低聲道:「娘,你別驚,我是明禮,你的兒子明禮……現在回來啦……」

  鄭大嬸「呀」地叫一聲,呆呆無語,鄭敖斂掉笑容,道:「娘,你認不出我麼?我卻記得你的樣子了!啊……那時候你……現在瞧著老得多啦……」

  鄭大嬸忽然自語道:「……他少年之時,也是這個模樣!他長得多麼相似……我敢是在夢中麼?怕是盡日思念得多,神智給想糊塗了……」

  鄭敖走過去,伸手握住母親的臂膀,輕輕搖她道:「娘,你真個認不出兒子麼?」

  鄭大嬸忽然掉下眼淚,無力地坐倒椅上,聲音哽咽而嘶啞地說道:「我認出來了,明禮兒你果真回來啦!可是事情來得這麼多和這麼快,我此刻心中糊塗得緊,不知是悲傷還是快樂……」

  鄭敖慢慢泛起笑容,跪倒地上,上身挨在她的膝上,緩緩地叫道:「娘……娘……」鄭大嬸伸出右手,撫在他的頭上,動作中顯露無比溫柔。鄭敖道:「娘,你的手為什麼發抖?」

  鄭大嬸沒有回答,只是撫摸著。鄭敖忽然站起來,有點粗暴地走到床邊,撩起帳子瞧著。只見床上一個小女孩,甜甜睡著,那模樣兒竟和母親一般。鄭大嬸道:「那是你妹妹翠翠,她出世不久,你便走失了!噯,明禮兒,你離開娘這麼長久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快點告訴娘聽……」

  鄭敖有點羞愧地放下帳子,順從地走回桌旁,在青燈孤照之下,將自己被萬里飛虹尉遲跋救起收為徒弟,又拜鬼影子洪都為師,托養門下,一直到前年練劍有成,到江湖闖蕩,詳細說出來。

  鄭大嬸從他的話中,聽出他兩個師父,不是什麼正經好路道,可是已成了事實,而且還虧得人家救命傳技,將兒子撫養成人,卻也是恩深如海,便不說什麼。

  母子兩人,直挨到天色破曉,鄭敖因一來冤仇有官家公斷,大概總是有勝無敗,二來自己有師命在身,要趕去武昌救人,三來又想查明到底此事是否梁公子所為,以及何以會仗義平冤之故。反正自己這時露面也無用處,便暫時別過母親,等事情辦完之後,再回家團聚。鄭大嬸知道了他有這許多緣故,只好讓他暫時離開。

  魔劍鄭敖趁官人未來之時,便離開此地,回到原來居處,休息了好一會,聽取手下報告,得知梁公子一行人,乘船回武昌,當下便自個兒走到碼頭。這時,梁公子的官船尚未啟碇,他不敢走近,怕讓人認出來,分說不清楚。

  一些船家過來向他兜搭,七嘴八舌地問他要到什麼地方。他的眼睛望著那艘官船,嘴巴大聲應道:「我要到武昌去……」

  碼頭一旁懶洋洋地坐著兩個漢子,這時忽然起身,分開眾人,上前問道:「客人要到武昌去麼?小人的船又快又穩,包管客官滿意,而且價錢公道……」

  鄭敖回眸一瞥,見這兩漢子十分壯健,膚色有如古銅,隨即又轉眼眺望那官船,口中問道:「銀子我不計較,但你的小船可追得上那艘大官船?」說著話間,那艘官船已經解纜揚帆,緩緩開行。

  那船家應聲道:「可以,可以,客人你大可放心……」鄭敖滿意地點點頭,卻不曾注意到當這兩人一擠上來搭腔,其餘的船家便一聲不發,逐漸散開。

  當下鄭敖先摸了一錠銀子給他們,並且說明如果一切遂意的話,到武昌時另有重賞。

  他走下船中,只見這船十分牢固,雖然只有一個篷艙卻甚寬大,足可以睡上四五個人,拾掇得相當清潔,心中甚是滿意。

  一個船家飛也似地去買吃食等物,鄭敖在艙中懶散地臥倒,瞧著另外那個船家矯健地將帆縛好,預備揚升。過了一會,去買東西的船家回來,將手上的物件放好之後,便在艙外探頭向鄭敖道:「方才小的去買東西,碰見一位常年往這段水的譚老客,他聽說小的要去武昌,貪圖小的船快和舒爽,問知只有客官你一人,便囑小的央求客官准他搭乘一程,只到岳陽便上岸,小的故此來問客官……」

  鄭敖不悅地揮了手,道:「不成,我包你們的船,便是想快慢由心,連我自家也不知怎樣走法,豈可以附載其他客人……」

  他的話未說完,猛覺船身微沉,一個人走上船來,笑嘻嘻接口道:「老四,這位尊兄可允許我的請求麼?」鄭敖斜目一睨,只見那人約摸是五十上下年紀,頭上載著一頂瓜皮小帽,神情和藹有趣,手中只拿著一把油紙傘,並無別物。這時見鄭敖瞧他,立刻拱手為禮,在艙門蹲下,和氣地笑道:「我想尊兄是出門人,必定與人方便,故此一徑上船來了。若尊兄並無不便,我就坐在這艙外,到了岳陽便上岸去……」

  魔劍鄭敖暫不答話,坐起來從篷窗外瞧,那艘大官船已不見蹤跡,當下不耐煩再說,略略點頭,命船家立刻開船。一面將背上寶劍解下來,放在枕下,自個兒閉目養神。

  只聽船家老四大聲道:「財旺,趕快搖一程,人家都走遠了……」

  譚老客和藹的聲音道:「不忙,這會子能走多遠,你們的船一會便可以趕上啦……」

  鄭敖心中微動,暗怪船家將自己想追趕官船的心思告知那老客,轉念又想道:「管他呢,他們相熟的自然先說明,而且我的劍……」心中迷迷糊糊的,但覺船底破水之聲甚疾,船身微微搖晃,竟然朦朧入睡。

  這一覺直到晌午才醒來,睜開眼睛,艙中四面篷窗高挺,寒風呼掠而過,太陽正曬在篷頂,四下水波將強烈光線映進來,使他不舒服地揉揉眼睛,坐起身來。只見譚老客蹲坐在艙門內,抱膝瞌睡。四面水波茫茫,前面隱約見到那艘大官船,後面還有幾十艘水軍快船。

  船家老四在船後見他醒了,便整治食物給他吃用,旺財坐在最後掌舵,神情甚是悠閒。

  他吃飯時,譚老客忽然醒了,抬頭瞅住他,鄭敖隨便邀讓一聲,譚老客挪近來,盤膝坐好,口中道謝一聲,道:「我已經用過了,尊兄請便……」他停一下,問道:「在下譚煥,業商於湖廣間,尚未請教尊兄台甫?」

  鄭敖緩緩嚥下口中飯粒,簡短地答道:「我姓鄭名敖。」只這麼一句,又管自吃飯。

  譚老客半點不以為忤,仍然笑嘻嘻地跟他扯搭,鄭敖飯量極大,一碗又一碗,看得譚老客也自微詫。

  不一會,鄭敖吃完,譚老客道:「我常年奔走各地,自信有幾分眼力,鄭兄飯量驚人,精神特別旺盛,那兒還有把劍,我猜尊兄定是鏢行有名人物,我這一猜對是不對?」

  鄭敖自幼長於鬼影子門下,身負絕技,哪裏看得起鏢行的人,藐唇作態道:「你猜錯了!」

  譚老客故作驚異「哦」一聲,道:「我竟走眼啦,本來想著鄭兄既是練家子,又跟著梁大人的官船,以為是梁大人特別請來暗中保護,哪知卻猜錯了!」

  鄭敖笑一下,道:「洞庭湖至長江一帶,並沒有不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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