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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冷面魔僧車丕聽他們這三年來一直在他身邊,將信將疑地尋思著,此時又聽地缺說得如此有把握,忖道:「我已有數十年鍛鍊功力,加上久臨大敵的經驗,諒他們十年短短的時間,怎能教出贏得我的小女子?」心中想著,眼睛不禁不服氣地斜睨他們一眼。

  天殘陰聲一笑,點頭不語,地缺卻轉到他面前,輕蔑地道:「你真是夜郎自大,竟敢不信老夫的話麼?來,來,三招之內,老夫要你跪在地上……」

  冷面魔僧車丕不覺氣往上衝,想道:「老廢物太以狂傲,車某縱然不濟,也不致在三招之內,跪倒地上呀?」

  「跪在地上?」他釘問一句,「車某自知無能,但卻不信會在三招之內跪在地上,如果真個三招之內,跪在地上,車某自甘服輸,任從差遣,但如僥倖不然,又怎樣說法?」

  地缺輕傲斜睨道:「廢話少說,若三招之內,你不跪倒地上,老夫拜你為師……」

  車丕這一氣,非同小可,勉強一按怒火,大聲道:「如此車某無禮動手了……」

  「好!」地缺接口一喝,在車丕招式欲發未發之際,忽然竹杖往地上一柱,身形輕盈地如飛燕盤旋,倏地平掠前衝。車丕恰好抖起兩朵寒雲,地缺逕自在兩朵袖影中穿過,其快如電。車丕不暇尋思,往前跨半步,身形半轉間,雙袖已反臂往後急襲,這一式乃是寒雲袖中護身攻敵的妙著,不論敵人在身後如何攻來,他都可以化為「袖拂夕陽」之式,還原對面而立。

  哪知雙袖往後面打出時,力道尚未用足,猛覺一股大力吸處,自己勁力全消,招式垂垂用老,心中「突」地大跳,趕忙腰間用勁,屈膝拗步,想撤回雙袖,轉過身形。耳聽天殘在旁邊陰笑一聲,自己雙袖倒是撤回來了,可是身形在欲轉未轉之間,力量稍虛,跟著身上生出一股潛力,其重如山,由不得雙膝一軟,沾在地上。

  他立地面紅耳赤,一躍而起,只見地缺拄著那根青竹,已站在天殘身旁,面色陰寒如冰,盯視著他,那意思就像只要他稍為出言不遜,立即要取他性命似的。冷面魔僧車丕打個冷顫,覺得受不住那老怪陰毒而又輕蔑的眼光,低下頭,心中又驚又愧。

  其實是星宿海兩老怪本領雖然真個精妙高強,但哪能高出車丕這麼多?只因他們的確暗中跟隨了車丕三年之久,一方面確定了車丕必能勝任所托之事,其次更深悉他寒雲袖的弱點所在,加上出其不意的絕妙輕功,迫使車丕使出必敗的招式,故此一舉奏功。

  這時冷面魔僧車丕真是哭笑不得,平生除了與移山手鐵夏辰劇戰失利之外,哪曾如此失風過,心中又羞愧又驚服。當下協議訂好,天殘道:「那女孩子姓胡,名叫阿囡,今年不過九歲,住在邙山下的舊橋店,其父胡土生,開一爿小雜貨店」他又是陰笑一聲,又道:「十年後她當已長成,並且可能懷孕,你隨時派人留意……」

  地缺道:「這事你決不可誤,此女根骨極佳,百年難遇,她胸有四乳,決不會認錯。十年後,我們派那收養回去的姓袁孤女尋你,你卻不必多說,密封柬帖並那物事,由她帶回便了。」

  車丕唯唯答應,兩老怪盤桓了兩天,傳了星宿海太陰掌力與他,便飄然而去。

  他當時已立刻派人去監視胡阿囡的行止,一面自個兒苦練太陰掌力,不過星宿海兩老怪當然沒有把心法盡傳,故此車丕只能練到在獨門寒雲鬼爪中,不時夾有太陰掌力而已,並不能另創一套純是太陰掌力的袖法。

  十年頃刻間過去,碧雞山玄陰教主鬼母掀起爭雄天下的波濤,把他捲入漩渦。他為了黃河六怪擄掠美女,以致中了石軒中移花接木之計,竟然和移山手鐵夏辰以及火狐崔偉對敵交手。適值星宿海兩老怪這時派遣姓袁的女徒,來找他履行前諾,剛好碰上移山手鐵夏辰和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高僧鐵心大師,還有火狐崔偉聯袂夜襲,姓袁的少女硬接了鐵夏辰一掌,卻夷然無事。鐵夏辰一方面震駭,一方面發覺這一下功夫,和三十年前救他性命的老道長,硬接九指神魔褚莫邪一掌的工夫相似,怕是無意中恩將仇報,便退卻了。

  那時,兩老怪所指定的胡阿囡,早於大半年前嫁為人婦,乃是鄰村一個姓孟的青年農人,據報已有好幾個月的身孕,本已想動身去辦好,現在鐵夏辰等退去,便和姓袁那少女約好,半個月後再交與她。那姓袁的少女,名叫綺雲,她當然不知自己的身世,與及兩個師父托這魔頭何事。她本身也另有一件事,便匆匆分手。

  冷面魔僧車丕這時對星宿海兩老怪武功之高妙莫測,更為欽佩。因為袁綺雲年紀不過二十左右,已敢於垂手讓鐵夏辰打一掌,自己雖是苦練了十年太陰掌力,但對移山手鐵夏辰尚無必勝把握。這樣一比之下,自己和星宿海兩老怪不是差得更遠?

  他立刻誠惶誠恐地動身出發,一直撲奔邙山。到達時天色尚未入暮,他自個兒閒踱到舊橋店左鄰的那個小村,那胡阿囡便是嫁在姓孟的農人家。

  這刻田事正忙,一望無際的麥隴間,點綴著許多農人。天空已有陣陣歸鴉,鼓噪地飛過。車丕放眼四望,但覺胸襟開朗,俗慮為消。

  忽見前面田塍,一個妙齡少婦,提挽著小竹籃,徐徐走過來,他目光何等銳利,已見這少婦肚子微腆,步履間略有不便,竟是懷孕數月光景。再看她的臉龐時,不覺怔了一下,原來那少婦臉如滿月,一雙彎彎的娥眉,和平闊的嘴唇,使臉龐更覺飽滿圓潤。她那雙無邪清瑩的眼光正瞟在他身上,向他微笑一下。他真個愣住了,直到那少婦從他身畔擦過,一徑走遠了,他才醒覺過來。

  他一生之中,唯一的舊夢浮上心頭,他記得在十多年之前,那時候他在宜陽住過一個時期,當時他手下的青龍幫,猖獗太甚,是以官府方面,嚴加追緝。他本身自然不怕,但為了手下徒眾,不得不將之約束住,暫時隱伏一個時期。這期間,他不再穿僧袍,露出禿頂,而是穿上士子的儒服,嚴嚴地扣著一頂帽子,這一來,整個人都變了,誰也認不出是橫行河洛青龍幫的大盜首了。他當然說不上文質彬彬,但也頗不粗魯,而且自然流露出雄偉之氣,乍看來真像個三旬左右的讀書人。

  一天,他閒走出城外,那時候正是初夏,城郊外遍地碧綠,百花開放,他左右顧盼,心情相當暢快,忽見左側不遠之處,幾株盛放的桃花樹下,擺著二個賣零食的小攤子,最惹他注意的並非那數樹桃花,而是擺攤子的人,攤子前蹲著三四個衣履不整的漢子,不住聒噪著,那動作和聲調,就像當地的無賴漢。

  他慢慢走近去,攤子後的人抬眼看他,使他心中軟,自覺彎彎的眉毛下,那雙晶瑩的眼光,深深進入他心中,他迷惘地輕嘆一口氣,自個兒也不知是股什麼滋味。那雙眼光很快便移開了,他依然站在那裏,卻聽一個無賴吃吃笑道:「阿蓮,給我摸摸你的手,我便買十文錢花生,嘻,來呀,給我摸摸……」

  那個名喚阿蓮的少女,垂下螓首,不敢回答,那無賴嘻嘻笑著,探身去拉她的手,她連忙向後躲著。她忽然又抬起頭,望著車丕的眼睛,她的眼光中,說不出有多少的意思,然而車丕可知道,尤其是她那種求援的意思,更加明顯。

  當下他痰嗽一聲,嚴峻地道:「嘿,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敢是想押到衙裏吃板子麼?」

  那幾個人回頭一看,見是讀書相公,氣派不小,便有點驚疑地對望著,正想回答些什麼話,車丕微哼一聲,道:「你們識相的,趕快走開,府裏的張師爺,是我的結拜兄弟,若果你們不聽良言,我一張帖子,就可打掉你們腿子,聽到沒有,快走!」

  那幾個無賴漢,原是怕強欺弱的性子,不敢惹事,一哄而散。阿蓮感激地向他微笑一下,純潔美麗的笑容,像塊大石似的,擲在他平靜的心湖,激盪起無數漣漪。他嚥一口唾涎,訥訥問道:「你……住在哪兒?」

  她作了個可愛的手勢,指點道:「就在那邊第二座屋,噯,那些人真討厭……」

  車丕閉一下眼睛,再張開眼時,只見她緊閉著嘴,用奇異的眼光瞧著他,嚅囁道:「但相公你……很好,你很好……」冷面魔僧車丕和她的目光相觸,不知怎的渾身熱血沸騰,退開兩步,輕輕嘆一口氣,回身就走,耳畔還聽到那少女詫異地叫一聲。

  此後的幾日,他老是拂不掉那少女的面容和清脆的聲音,他十分煩躁地想忘掉這個面貌,可是,他一點也辦不到。

  一個晚上,他終於捺不住,施展夜行術,一直撲出城去,晃眼間,已來到那少女住的屋子。

  第二天清早,他便離開了宜陽,他彷彿要逃避什麼東西似的,遠遠往黃河下游而去。

  渾濁的河水奔騰咆哮,他的心緒也像河水一般不寧!他記得那天晚上,那少女婉轉呻吟之聲,她的柔軟溫暖的臂膀,曾經摟抱住他的脖子,那是當她從微弱的燈光中,分辨出他是那曾經一面的讀書相公之時。

  不過,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他,一個縱橫湖海的巨盜,是決不能讓兒女之情纏擾著,徒然增加負累,這是極不切實際之事,況且,他淫人妻女已多,決不能有遭報之思。這是他數十年來的信條,無論如何,他是不可破戒的。

  只有一點,他不是如往常一般做法,那便是他每逢與任何一個婦女有合體之緣後,決不肯留下活口,而這一次,他怎樣也下不了殺手,只好悄悄遠颺!

  一個無邪甜蜜的微笑,把他的舊夢勾起來,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愛情,非常短促和殘忍的愛情,織成了一個殘缺遺憾的夢境。

  「這個少婦太似她了!」他暗自忖想,輕輕嘆息一下,隨手折斷一根麥穗,咬著未成熟的麥粒,嘗到苦澀的味道。他懷著落寞的心情,在四處蹓躂著,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村中的農人,在一天辛勞之後,早就入了夢鄉,他按著手下報告的方向地點,毫無困難地到了目的地。

  他不必點燈,只從鼻息便可知床上睡著兩個人,撩起帳子,探手向那鼻息粗大的人身上一點,已點住那人昏穴,如拈稻草般把那人放在床下,床上那女人還無所覺。

  他將火摺子放在床頭,然後脫掉衣服,跨上床去,一雙手熟練地在暗中摸索著……

  良久,嬌喘之聲已經傳出帳外,又良久,嬌微的喘聲變成低迷的模糊的叫喚。那聲音中充滿了原始的熱情和歡樂。

  瘋狂的鼻息,和床帳的節奏,組成放蕩的綺夢!這本是生命延續不斷的本能,但已超過了自然的要求,加上太多的人工,漸漸變成欲生欲死的呻吟,哀號……小小的房間中,洋溢著野獸的咻息聲音,還有那觸著生命秘奧之處。那種願意及時而死乞求叫號,時間已失去應有的意義,一切都在瘋狂的動作中消耗流逝……

  「啪」的一響,硫磺氣味浮升起來,帳子內升起一團火光,那是車丕燃著火摺子。他唇邊帶著滿足的微笑,火光之下,是一具雪白滑膩的胴體,肚皮已癟陷下去,胯下鮮紅一片,他在一團血肉之中摸索到一件東西,匆匆地用一塊油布包住。

  之後,他的眼睛中,露出獰惡的光芒,手中火摺子移上來,照見胸前那奇異的乳部,四顆鮮紅的乳頭,齊整地排列著,他伸手撫摸一下,在羊脂般白的肉體上,染上鮮紅的血跡。

  他的眼光從她身上移到面容上,往常他是慣於用獨門鬼爪,點在犧牲者的「百會穴」上,那兒有青絲覆蓋住,決不可能看出傷痕來!

  她的眼睫毛輕輕跳動,額上沁著汗珠,卻絲毫沒有痛苦的神色,只有極度瘋狂後那種鬆弛的疲倦,眼珠讓火光映得微微轉動!冷面魔僧車丕失聲低叫一聲,持火摺子的手也顫抖起來,已經揚起來的鬼爪,呆住在半空,不能落下!

  欲知冷面魔僧車丕何故吃驚,以及星宿海兩老怪,重履中土,力鬥大內群魔等緊張情節,請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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