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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二十七回 良宵佳日來暴客 萬水千山結仇家

  鍾靈和李月娟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四,新春歡樂熱鬧的印象還未在李府家人心中消逝,這場喜事又來臨了!

  自從元宵過後,他就每個晚上都施展上乘輕功,在後園巡視幾遍。他必須極為小心,因為那位太極名手楊旭,已經來到李府,他見過那楊旭表演太極劍,端的矯若游龍,心劍合一,雖然他表演時大部分是為了好看的花式,沒有使出臨陣對敵那種真正毒辣的招數,可是鍾靈哪能讓他唬得住?單是身手步眼都恰到好處這一點,已看出此人功力不凡,迥非那三個膿包護院可比。故此他晚上便不能不多加點小心,因為萬一讓他發覺了,他的行徑會惹來無窮的麻煩,而且他的身世也許會給人打聽出來!

  他發現楊旭也是每晚暗中巡查全府,特別偏重在後園那兩座高樓,也許是大小姐月娟常常夜闌不寐,憑窗外眺那種焦急和憂愁的神情,使他發現了一些頭緒,他總是堅持地注意這座樓房的動靜。

  孫懷玉、金瑞和屈軍三人果然在他婚期之前趕回來,帶了好多蜀中土產,證明他們的確曾經入蜀上峨嵋山。三人仍然住在迎香小館。孫懷玉神色如常,而屈軍甚至帶有暗喜之色,金瑞卻流露出十分失望蕭索的神情。

  楊旭一向是在江南一帶,當他見到屈軍,不覺微現詫色,敢情他已看出屈軍身懷硬功絕技,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暗裏卻有欣慰之色!

  李府現在可熱鬧極了,李光鴻的侄子們還留在家裏,加上這三個佳客,日日瓊筵飛觴,平岡走馬。尤其孫懷玉這三人,外表是文質彬彬,其實活力充沛,玩的花樣又多,整天拉著鍾靈一道,使得鍾靈也忙得沒空憂鬱。他打心底為月華欣幸,配著這樣一個胸襟豁達,年少翩翩的佳公子,從這時起,他便固執地不讓自己去想月華。孫懷玉早知月華豔麗絕俗,蘭心蕙質,設法子到後園遙窺過一面,果然與傳說無訛,更是十分高興。

  整個萬柳莊的人,都曾經見過孫懷玉三人和鍾靈一道兒遊逛觀賞,四人之中,除了矮矮的屈軍之外,全是風流倜儻的少年公子,真個羨殺了不知多少閨女,卻不知裏頭有著這麼曲折複雜的內情。一直到成婚那天,月娟那處毫無動靜,古治並沒有回來實行攜她遠走高飛的諾言,令鍾靈十分狐疑,莫測高深,更不知今晚洞房,自己將怎樣辦才好!

  其實古治和盟兄鄭勝以及大內二級侍衛領班紫旋風包季生,早已完成任務,北返至萬柳莊,卻因為聞得李府的二姑爺孫懷玉也在此地,這使旋風包季生吃一驚,不讓古治動手。因為他們在京中都知道這位孫公子,任俠仗義,結識不少奇人俠士,若在他未走之前鬧出事來,孫懷玉必定要伸手來管,可能便惹出風波。於是紫旋風包季生便嚴令古治不得妄動,等孫懷玉走了再說,那時一來距離得遠,李府不至於尋他設法,二來李府也許為了家醜不可外揚而隱瞞住。總之那時李府顧忌便多,自己這方面變成有利無害。這一來可苦了鍾靈,他倒是寧願立刻鬧出什麼事來,好弄個水落石出,不致吊在半天似的。

  那些賓客鬧新郎之時,鍾靈滿不在乎地大杯大杯地灌下肚中,看看就要玉山傾頹,誤卻春宵!金瑞看不過眼,仗義代他喝了不少,孫懷玉也關切地搶掉他的酒杯,不讓他再喝。這種不大正常的舉動,並不會引起誰的注意,除了兩個人,那不用說是月華和綠芸了!

  新房終於也鬧完了,暖紅軒內擠滿的賓客紛紛退出,洞房內華燭高燃,房中擺著小席酒菜,桌旁卻沒有人坐食,月娟的貼身大丫鬟碧桃也退出新房。月娟低首坐在床沿上,帳子仍然撩起著,她身後已斜歪地躺著一個人,衣服完全未曾脫去,交叉過胸前的紅綵帶在光亮的燭光下,閃閃發光。

  她緩緩斜睇几上擺著的鳳冠,冠上的寶石反射出細細光芒,不住地閃爍。眼光落在床上睡著著那人,他埋首在軟綿綿的枕頭旁,鼻息沉重地響著,濃冽的酒味直透上來,她深鎖的眉毛慢慢放鬆,稍為安心地吁一口氣。

  紗帳軟垂,剛剛被吹熄的銀燭裊裊地升起余煙,她綣縮地睡在床角,自個兒嘆口氣,今天她的確太累了,而且整整兩天沒有進過正式的餐食,四肢百骸都快要渙散。

  每個晚上,她都倚窗盼望,那個令她又恨又愛的人,總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她知道自己的心事,在開始的時候,她並不曾愛古治,只是事實十分殘酷,她的身子已讓古治佔有了,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改變現實呢?古治心底粗獷和缺乏學問的風度,乏味的談吐,一點也不溫文的舉止,曾引起她極厲害的反感,即使到如今,她已是無可奈何地全心去愛他,可是這種反感仍然淡薄地存在心坎裏。被迫著去愛一個人,尤其是這種尷尬的情形下,那不會是愉悅的事情!

  自從她遇見鍾靈之後,她心裏便引起一種複雜微妙的感情,他和古治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啊!他才是她以前少女綺夢中的愛人,雖則也許不及古治那種純男性和強有力的欲的刺激,但那是能夠長久地存在的東西,不是片時間瘋狂的放縱享受……

  她此時雖是十分疲憊,但仍然模糊片斷地思索著,當然她知道自己不得不採取出奔的道路,因為即使她能夠放棄從一而終那種不合情理的觀念,事實容許她留下不呢?

  鍾靈翻一個身,把她嚇了一跳,輕輕推開他擱在她腿上的手,「來呀!再乾一杯……」他大聲叫道:「……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她動也不動,狐疑地凝聽著,可是鍾靈又睡著了,再沒有說話。

  月娟瞪大眼睛,自己也不曾發覺老是輕輕嘆氣,「我決不能夠睡著」,她想道:「萬一古治趕到了,我才能夠和他立刻動身!」外面隱約傳來更鼓之聲,她數著原來已是三更時分。忽然鍾靈大大翻一個身,他的手正好搭在她身上,她正想輕輕推開他的手,忽地心中一迷忽,竟深深墜入睡鄉中去了!

  這回輪到鍾靈睜開眼睛了,他抬起半身,見月娟真個睡著,便將她的身軀拉直,蓋上厚厚的被。自個兒爬起床來,斟一杯茶喝了,走到窗下,推開窗看看天色,想道:「原來已到了三更,我若不是醒來聽到她嘆氣,巧妙地點住睡穴,恐怕她到天亮還在嘆氣!真奇怪,難道古治真個不要她,另外娶個媳婦兒麼?好小子……」他忽然變得氣哼哼地繼續想道:「好小子簡直存心害我,要非他是師祖女兒的兒子,我得取他性命,為月娟和自己出一口冤氣!」

  驀然窗外遠處傳來一聲輕叱,聲音低沉而且狠遠,他吃一驚,左手抓起長衫角,右手推開窗門,飄身而出,反手將窗門閉好,腳下一用力,身形如一縷輕煙,已躍上屋頂。眼光到處,後宅那頭有人舉一閃即隱,雖在瞬息之間已讓他辨出是太極名手楊旭的身形,更不遲疑,展開上乘輕功,抄近路追去。

  那個人影果然是楊旭,他閱歷豐富,智慮周詳,自來李府之後,聽取所有的報告和細細查勘之後,斷定是江湖人的把戲。其後還設法看見過月娟,立刻發覺月娟已非處子,心中已了了內情。這天人人喝個儘量,連三個護院也沒例外。只有他並不曾多喝,預備晚上行事。

  只有一點他猜錯了,便是他以為肯幹這種下三濫把戲的江湖道,必定來歷有限,憑他自己,已足可穩操勝券。卻不知鬼差神使,當中夾著有大內二等侍衛領班紫旋風包季生,教他算盤打錯了。

  那夜行人在後園荒僻之處,忽然停下身形,轉過面來,面上一塊黑布連頭蒙住,僅露出炯炯雙睛,細細打量楊旭。

  太極名手楊旭也站定身形,鼻中哼一聲,問道:「尊駕夤夜擅闖民家,而且蒙住真面目,楊某倒要請問其故!」

  那人乾嗽一聲,並不回答,楊旭沉重地道:「尊駕再不回答,莫怪楊某無禮放肆!」

  沉寂片刻,楊旭怒嘿一聲,冷峭地道:「無知鼠輩,這種藏頭露尾的行徑,分明非奸即盜,楊某倒要見識一下你的手段,呔,接招!」

  人隨聲動,身形猛撲,雙掌一前一後,急拍蒙面人前胸。那蒙面人哼一聲,塌腰錯步,手掌作虎爪形急抓敵腕,楊旭身形半轉,一式「如封似閉」左掌已倏然沿臂急探,尋拿穴道。蒙面人似是料不到楊旭功力如是深厚,而且出手毒辣,猛力一仰,「登登」,退後幾步,敗了一招。

  楊旭猱身而上,一式「高探馬」,探掌在敵人頂門一幌,跟著換步移位,化為「葉底偷桃」,口中冷冷嘲道:「這個樣子也來現世,怪不得不敢示人面目!」

  那蒙面人腳踏奇門,左手下封,右掌已急抓楊旭腰脅,變化極快而純熟,使楊旭不得不身形旁撤,眼見蒙面人一式「林中刺虎」平掌直推,掌風颯然,似乎不太膿包,連忙使出「手揮琵琶」之式,想搭住敵人手臂,齊肘拗斷。蒙面人斜刺裏一竄,錯身而過,倏然翻身回頭,身形一轉之時,一腿已向後橫掃,活像隻老虎轉身時,那條鋼尾一翦。楊旭使出太極門中的奇門十三掌,一連三招,堪堪迫住蒙面人,心中不禁嘀咕道:「這賊功力雖未見如何高明,但已非下三門賊人可比,今晚莫要放過他,而且他使的這套虎形掌法,不知是何家何派?也要尋個清楚!」

  樹影後的鍾靈看得清楚,知道這蒙面人敢情是古治,因為他分明使出崆峒白虎掌法,所以能夠斷定是他。他覺得有點失望,因為古治的掌法雖然純熟,但尚未能充分發揮這套白虎掌法的威力,而且掌力不夠剛勁,毫無猛虎出林的威風。同時他又留心四下搜索,看看有沒有幫手在側。他的眼睛夜間觀物如同白晝,立刻發現那邊樹影後,躲著兩個人,探頭在樹影隙間觀戰。

  不大工夫,楊旭的奇門十三掌威力陡盛,尋瑕抵隙地進攻。古治小心地防守著,不敢和他對掌,原來方才已換了兩掌,震得古治連連退後,手腕酸麻,逐漸退向同伴藏身之處!

  楊旭張目如鈴,細尋蒙面敵人破綻,好不容易抓住一個機會,四掌翻飛中,突然低叱一聲,五指抓住古治手腕,化招為「落花待掃」,輕輕一引。古治身形猛地前傾,頸上掌風壓下,楊旭的手掌已向下急拍,眼看快要拍在腦後「風府穴」上。心念一動,情知這一掌拍著了,蒙面敵人連聲也哼不出,便立刻倒斃,因為風府穴乃六大要穴之一,絕無可救,在這頃刻之間,他的掌已拍向頸上,這樣至多把他拍暈,尚可審問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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