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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竺公錫道:「你還是這麼愛賣智慧,焉能多活一些日子!不錯,桓宇在什麼地方?」

  花玉眉暗暗歡喜,忖道:「他一日找不到桓宇,就一日不能迫他攤牌,決定他的生死,好在我爹爹暫時不會受刑,假以時日,我便有法子救爹爹出去……」

  這一番算計,剎那間,已自掠過心頭,便試誠懇懇的答道:「他的行蹤我當真不曉得。」

  竺公錫道:「薩哥跟你說過什麼話?」花玉眉道:「我老實告訴你說,桓宇等到下午申牌時分還不見我出去,就闖入此地查探。」

  她本來對他們師徒,早就編好許多說詞。但事到臨頭卻又改變主意,反而代薩哥掩飾,好讓他有時間逃得遠些。

  竺公錫沉吟一下,說道:「廉沖你率些人出去摸索桓宇下落,順便到處瞧瞧有沒有薩哥的屍體。」他口氣十分嚴峻,不知內情之人,準會誤以為薩哥是他的仇人。

  廉沖領命去了,竺公錫閉目端坐,花玉眉沉住氣等候消息。到了一更時分,一個壯漢進來向竺公錫報告,說是各處關卡埋伏與及廉沖所率的搜查都沒有消息。

  這一來連花玉眉也大感奇怪,心想桓宇原是沒有什麼心計之人,這一回卻不知怎的忽然能脫了竺公錫手下人們的監視,並且消失得無影無蹤。

  竺公錫想了一想,起身道:「玉眉,跟我來!」花玉眉順從地跟他出去,走到城北街的一座高大宅院之內,由大門外以至屋內的隱秘處,都有人把守。竺公錫一路走一路擊掌發出暗號,防守之人想是知道來人身份,都現身出來敬禮。

  其中也有些人說幾個話,花玉眉從他們口音,以及身形衣服上,認出不少人的身分來歷,皆是曾經雄踞一方,或者名震一時的黑道高手。但她更為注意那些不做聲而又設法遮藏之人,推想這些人恐怕本來是正派人物所以見到有陌生人在一側,都盡力隱藏面貌。

  她又注意竺公錫面寒如水,眼露殺機。忽然記起母親曾經說過,他這種樣子正要大加屠殺來發洩的徵象,心中暗暗震驚。

  竺公錫在一個院門外停住腳步,連擊三掌,兩道人影從暗處縱出,跪倒行禮,然後垂手持立一側,竺公錫冷冷道:「此處囚禁的是什麼?」

  那兩人都露出喜色,左邊那個面色青白的中年漢子躬身答道:「是少林大孽尊者和金筆書生。」

  花玉眉訝想道:「他們為何面露喜色,難道在竺公錫手下日久,也染上酷嗜殺人的癖好?」

  竺公錫頷首道:「先帶那和尚來。」兩人齊齊應了,奔入院內,不一會,挾著一個身軀瘦小而面目凶橫的和尚出來,他眼光四射,見到花玉眉,不覺泛起笑容,叫道:「呵,呵,原來是姑娘找到此地,當世之間,恐怕也只有姑娘一個人有此等本領。」

  花玉眉心中一連難過,默默不語。竺公錫道:「玉眉你在他們心目中倒也大有份量,可惜今晚卻要教他們大失所望了。」大孽尊者聽到此話聲,身軀一震,沉聲道:「洒家只顧跟花姑娘講話,沒想到竺老兄就在旁邊,你們打算怎麼樣?快說──」

  他們原來舊時相識,不過當年竺公錫已經名震天下,而大孽尊者只不過是個少年和尚而已。竺公錫冷冷道:「老夫平生出手殺人之時,有個規矩,你知不知道?」大孽尊者聽這口氣,已知劫數臨頭,他本是天性凶橫之人,當了幾十年和尚,仍然難改本性。當下厲聲道:「那一個曉得你的臭規矩,你愛說就說,不說拉倒。」

  花玉眉接口道:「大師請聽著,竺老前輩讓對方十招、二十招或三十招不等,在他讓的招數之內,絕不以煞手還擊。換個話說,在他讓招數限之內,對方得以全力進擊,不須防範地反攻……」

  她喘一口氣,又道:「竺老前輩把對方分為三等,最不濟的讓十招,中等的讓二十招,最厲害的讓三十招!」大孽尊者道:「這真是莫名其妙,理應反轉過來才是。」竺公錫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麼!」

  花玉眉接口道:「竺老前輩如此讓法,意思是武功越不濟的越不願多花時間,越是功夫高強的,就越發多給他機會。」

  大孽尊者哦一聲,眼睛連眨,道:「原來如此,倒也有點道理──」

  花玉眉心中暗嘆一聲,忖道:「天下武林人物識得破竺公錫陰險用心的,只怕沒有幾個人,都道他是自負武功無敵,教人死得心服口服才作此等安排,哼,其實他此舉一則分等級之時沒有標準,明是第一等可以變第三等。二則他說反擊,便可誘使對方絕藝盡出,他即可以盡窺敵手秘傳武學,又可以在危險之時忽然出手反擊,對方勢必措手不及,被他一招擊斃,此人用心之陰險惡毒,天下無雙。怪不得能夠連續殺害兩個師父!」

  這一剎那間,她對竺公錫極是鄙視。大孽尊者喝道:「老竺,你打算讓洒家幾招?」

  竺公錫皺眉道:「老夫數十年以來,還未見過膽敢如此放肆無禮之人,你若是圖個痛快,最好口中檢點些,不然的話,老夫教你慢慢的死!」

  大孽尊者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這刻卻被他陰沉騖猛的氣勢所攝,道:「好吧,洒家小心就是。」

  竺公錫道:「這才像話,老夫讓你二十招!」

  大孽尊者呆了一下,接著忿然作色,叫道:「洒家也是中等敵手,誰是被你讓三十招之人?」

  竺公錫道:「人數不少,如五大門派掌門,龍虎莊三兄弟,還有葉重山、霍陵等,勉強可列入三十招等級!」他望一望花玉眉,道:「你跟桓宇亦可以列入。」

  大孽尊者沒有再做聲,這時一個漢子替他除去手銬腳鐐,另個則去取來大孽尊者的兵器。大孽尊者接過那對鋼鈸,手腳已恢復自由,當下稍稍活動一下,一面問道:「你的大徒弟武功比你如何?」

  竺公錫雙眉一聳,殺機畢露,冷冷道:「依你說呢?」大孽尊者道:「只怕已在伯仲之中,對不對?」

  他問者無心,聽者有意,竺公錫不由得記起自己當年藝成弒師之事,沉吟了一下,才道:「閒話少說,今晚就送你歸西!」

  大孽尊者縱聲狂笑道:「這世上膽敢誇說送洒家歸西之人,大概只有竺老你夠資格教人相信不疑!但洒家仍然放手一拚,絕不肯放過任何機會。」

  他事到臨頭,反而豪氣大發,全無懼色。竺公錫那張陰沉冷峻的面上,也不禁微露笑容,道:「數十年以前,你就是這麼一個狂傲不羈的小和尚,想不到如今仍然未改。」

  大孽尊者直道:「原來竺者還記得洒家!」竺公錫點頭道:「昔年雖然只是數面之緣,但一則老夫聽過你師兄大宗上人讚譽過你根骨天賦。二則你形容枯瘦卻掩不住猛勇之氣,是以印象甚為深刻。」

  花玉眉一面聽他們說話,一面觀察四下動靜,同時更分出一大半心思設想解救大孽尊者之計。

  她很早就瞧出那兩名把守此間的人,何以一聽竺公錫要出手之時,便露出喜容,敢情是因以乘此機會學幾招絕世之學,倒不是因為性情嗜殺之故。

  直到他們對話告一段落,花玉眉不但想不出救人之計,甚至越想越是覺得絕望,除非是有奇蹟出現,否則大孽尊者定然難逃劫數。

  她心中一陣難受,眼望住那個少林高手,暗想別說是他大孽尊者,即使是少林掌門方丈大師大宗上人,處於此境,只怕仍然難以生還。

  那兩人走到寬闊的通天院落之內,面對面站好。大孽尊者雙鈸一擊,發出一陣震耳響聲,接著喝道:「竺老縱是武功蓋世,不用兵刃,但難道連長衫也不脫下?」竺公錫冷冷道:「老夫的長衫飄拂之際,也是兵器,你若是被老夫衫角碰著,休想活命!」

  大孽尊者哦了一聲,道:「好,洒家要出手啦!」竺公錫隨意站立,淡淡道:「儘管出手好了!」大孽尊者雙鈸又是一擊,響聲中先後劈出,手法迅快無匹,鋼鈸鋒利的邊緣發出破空之聲,顯出力道極強。

  竺公錫身形微微一側,左腳已發出去,但不是直踢,卻是反勾回來,以腳尖疾勾對方膝彎的穴道。

  這一腳古怪無雙,花玉眉失聲道:「好腳法!」大孽尊者果然無法使定雙鈸招數,迫得一個大旋身,迅快翻開四五步,但覺對方腳尖竟是貼著褲子擦過,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勾中了膝後彎曲之處的委中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想道:「這老小子好古怪的腳法,怎的就攻入洒家全身上下防守最弱之處?」

  竺公錫道:「等到第十九招時才害怕不遲!」

  大孽尊者惱聲道:「誰害怕了?接招!」雙鈸又以同樣的招數發出。只見比從前雙膝彎得深些,這一來不但可以事先避開對方倒勾委中穴的危險,還因身形塌矮之故,動作更是快速。

  竺公錫口中道:「果真穎悟過人……」話聲中突然歪倒著身子向前疾傾,頭面就在對方鈸鋒邊緣擦過,危險無比。竺公錫順著前傾之勢,肩膊一聳,恰好頂到大孽尊者臂肘下方,雖是用不上氣力,但借勢使勁,也把大孽尊者頂開四五步之遠。

  大孽尊者呆得一呆,道:「這是什麼招數?」竺公錫淡淡道:「武功到了化境之際,全身皆可運用,更不拘招數手法,這叫做隨機應變,你來到這等地步,決計不能勉強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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