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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當然可以,在朱伯駒出現之前,你都可以想。不過,你最好別忘記,彭香君在我手中,她的生死,你要負很大責任!」

  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其後再也聽不見血屍席荒的聲音了。

  鎖在牆上的董秀姑心中既驚恐又懊惱,因為她已經試過好幾次,運集內力試試看能不能繃斷那些鐵鏈,結果不行。她不能不承認中了朱虛谷暗計,他那些什麼怕被血屍席荒看出破綻的理由,根本都是假的。她恨恨地瞧看那抱頭而坐的朱虛谷,心中發誓此生此世,絕不再相信任何男人,那怕是三尺小童,亦不例外。朱虛谷沒有抬頭,聲音透出某種疲倦:「我敢打賭席前輩已經走開了!」

  董秀姑冷冷瞪他,「哼,我才不跟你講話呢!你這個騙子……」

  「他講得好像很有理,但我卻覺得有點不對……」

  董秀姑忍住不予理會。「但席前輩的話有什麼地方不對?為什麼我覺得很重要?」

  朱虛谷苦惱地抓頭髮,好像這樣就可以把答案抓出來。「因為你是傻瓜!」

  董秀姑終於忍不住怒斥:「我認為墓主所講,沒有一句不是合情合理的。而你師父,他做了對不起朋友的事,所以他是王八蛋,是真正的惡棍壞蛋!」

  「不是這個問題,家師犯錯時,可以說他是惡棍壞蛋,但他後來幾十年對江湖武林的貢獻,難道都一筆勾銷?」

  「勾銷?憑什麼勾銷?」

  董秀姑狠狠反駁。她其實並非對這些問題有過研究,甚至可以說她從未想過。可是現在她覺得已上了朱虛谷的當,故此恨得不得了,只要是針對朱虛谷、打擊朱虛谷的事,她都肯幹。董秀姑又尖銳攻擊:「你欠某甲一百兩,後來你捐助阿乙阿丙各一百兩,我問你,你欠某甲這筆債還在不在?」

  她想得出這麼好的譬喻以攻擊朱虛谷,心中甚為得意,所以特地輔以連聲冷笑。「我明白妳的意思。」

  朱虛谷煩惱地嘆口氣:「那筆債當然不能這樣子就算是勾銷了!可是如果你老是找不到某甲,你怎麼辦?」

  董秀姑嘿嘿冷笑:「那麼你仍然是欠債,誰叫你找不到某甲?」

  「但我對阿乙阿丙的捐助,至少表示了償還的心意,而且有做總比不做好得多,對不對?」

  董秀姑只要能攻擊對方便行,根本不必多所考慮,故此她反駁得很快:「就算你講得對,可是到了某甲出現之時,這筆債是還呢?抑是耍賴?」

  朱虛谷一怔,抬頭時又看見董秀姑得意洋洋的眼神,不禁大有被「吹脹」之感。他念頭一轉再轉,問:「假如我可以還債,也願意還債,這件事是不是可以了結?」

  董秀姑顯得有些審慎:「可以了結。」

  「這些銀子,雖然重量同是一百兩,但肯定不會是當年那些銀錠。換言之,我只能還你銀子,卻不能原物璧還,這一點妳大概不挑剔吧?」

  「也可以不挑剔。」

  「好,如果把銀子變為女人,我從前欠你一個女人,現在還你一個女人,這樣做法行不行?」

  「不行!」

  董秀姑斷然說:「人跟銀子完全不同,尤其女人,面貌身材年齡和頭腦都不同,怎可跟成分完全相同的銀子相提並論?」

  「我承認這一點。」

  朱虛谷說:「人跟銀子不同,但相同的是,賠還你那個『人』,固然不是當時的那一個。然而銀子呢?難道會是當年那一堆銀錠?而且還有成色啦、利息啦等等問題。所以用銀子賠銀子,也不一定行得通的!」

  董秀姑想一下,反而想不通了:「那麼你意思是欠了債不必還了?這是什麼道理?」

  「債一定還,但雙方都同意才行,假如有一方不同意,他說你欠我這麼久,利息要一百萬兩,你看怎麼辦?」

  「沒有這種道理。」

  董秀姑開始懷疑朱虛谷根本不想講理:「利息可以找人秉公評論,當然也要你負擔得起才行!」

  她所謂「找人秉公評論」,其實等於現代斤謂「法律」。朱虛谷冷笑:「找誰來評論?」

  他現在反而變成攻擊者:「就算有人秉公評斷之後,你們聽不聽話呢?至少,我看你的墓主絕對不肯聽話,那麼這筆債叫人怎樣還法呢?」

  董秀姑一時啞口無言。那可恨的傢伙(朱虛谷)說得沒錯,墓主肯聽誰的話?這種奪妻之恨,又叫朱伯駒如何能償還?找個美女賠給墓主麼(那時的人,不論男女,都可以當作貨物般買賣)?笑話之至,墓主若要美女的話,根本唾手可得,那須朱伯駒買來賠償?

  她頭昏腦脹地過了一陣,忽然神清氣爽,發出舒暢笑聲。但與此同時,朱虛谷也仰天而笑,笑聲大有豁然貫通之意。「咦,你笑什麼?」

  董秀姑有點不服氣。「妳先說,因為是妳先笑的。」

  董秀姑懶得爭論這一點:「好,我告訴你,以墓主的地位,根本不必講理,況且這是感情的問題,用道理怎能講得通?」

  「對,我也是這麼想。感情的事的確無法理喻。但相反也是一樣,合乎道理之事,亦不能用感情解決。」

  「妳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朱虛谷的笑容很冷靜:「因為在感情上,我認為墓主血屍至今尚念念不忘我的師母(其實是他母親),他用情之專一深摯,使人感動。這一點令我很矛盾很為難,覺得不便對他用出不顧一切的手段。但為了活下去這個理由,家師和我,都無須負疚於心。你墓主的債務,實在是沒有一個活人能償付的。因為他是感情用事,他根本不願也不肯講理!」

  「那麼你有什麼好笑的?」

  董秀姑嗤之以鼻:「你師父呢?他什麼時候會來?」

  朱伯駒當然極惦掛他的親生兒子朱虛谷的安危。不過,現在既然是真心行俠濟世,以補償從前種種過錯,並且不破壞在兒子心中真正大俠的形象,可就顧不得私情了。他身在大別山中古墓附近,一日一夜下來,已比別人偵查一年的所得還多幾倍。太陽已昇到山巔,山巒的白霧忽然散盡。朱伯駒知道在他左方的一個山谷內,有幾間小屋子,每間屋子都有人居住。稍遠一些,還有三個山谷,情形都一樣。這些在深山小屋中的居民,都是來自許多地方,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四個山村加起來一共有一百人多一點。這些人有無數不同的地方,相同的卻有兩大點:一是全都不是本山區土生居民;二是本來身世都是武林人的家屬。四個山村都沒有守衛,當然更沒有鎖鏈等拘束行動之物。所以,他們若要離開,並不困難。進一步假定他們乃是被劫擄來此,則有人來救,亦殊為容易。但為何他們仍然留在這大別山區中?為何肯捱受離鄉背井以及物質缺乏的痛苦而不逃走呢?

  朱伯駒觀察了很久,尤其是因為左邊那個落馬谷(有塊石碑在谷口,刻著落馬谷三個大字),其中有一戶人家,共是一女三男孩,他們就是他的媳婦宋氏和兩個孫子。如果他要帶走這三個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問題是他兒子不在,只有媳婦和兩孫。照一般人想法,這種情形很易解釋,你的兒子既然不在,那麼你縱然救走了一媳二孫,但兒子的性命怎麼辦?如此豈不是給兒子增加危險?所以誰敢這樣做呢?朱伯駒的想法又有點不同,因為世上每個人的算盤打法都不一樣。所以一定會有人拼卻捨棄命運不可知的兒子,先把媳婦和孫子(別家還可能有父母在內)救回去再作打算。而且,這些山村雖在深山中,卻由於古墓是中心點,所以不難找到或碰上。血屍席荒為何要讓這些人的家人容容易易找到?此所以朱伯駒不但沒有做出救媳孫離開的任何行動,甚至連身都不現。

  朱伯駒已想出不少道理,其中之一今天黎明時獲得證實。他看見幾個黑衣人走入山村,稍後其中有兩個黑衣人,挾著朱伯駒一個小孫子,到另一間空屋內。這兩個黑衣人都蒙住臉孔,只看得見其一身材高大,另一個身量矮小,兵器看不見。但當然以朱伯駒的才識經驗和眼力,一望而知他們的兵器都隱藏在腰間衣服下面,看來大概都是可以彎曲的緬刀或軟劍之類。「朱人豪,你認得我們吧?」

  朱人豪就是朱伯駒的長孫,年紀只有六、七歲,卻很懂事地點頭,口齒伶俐:「我認得,你是婁伯伯。」

  他又轉向那矮個子說:「你是范伯伯,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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