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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那血屍施為時,先是口中唸咒,右手法訣一揚,對方當時必會打個寒噤,像是有陰魂鬼物透身而過;而在這一剎那間,屬於武功部分的陰毒指力便趁隙侵入。以血屍席荒的一身修為,單是使用武功,就已足以在這世上橫行肆虐了,再加上邪功妖法,自是更加可怕,更難與之抗爭。朱虛谷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絕對不肯犯年少氣盛的輕率毛病,要拚命吧,亦要在有利條件形勢下才肯幹。朱虛谷早在看見血屍席荒擄走彭香君之時,心中迅即決定所有的行動步驟。雖然做下去結局如何甚難逆料,但他深信這已是最佳方法。

  董秀姑緩緩睜開眼睛,她這一輩子第一次被人生擒活捉,所以這種屈辱之感既強烈而又陌生,亦有點覺得難以置信,因而好像處身於虛幻不真實的世界中。另外,朱虛谷,那個年輕魁梧的小伙子,何以會有那麼強烈的男性力量,竟使得她幾乎窒息昏眩。朱虛谷大步向她走來,姿勢安詳中自有驃悍威勢。董秀姑泛起顫慄之感。唉!假如我年輕二十年,我恐怕會被這個高大男人征服……董秀姑的面孔有一部分被垂下來的頭髮遮住。朱虛谷定睛打量她一下:「董秀姑,妳別誤會,我現在要撥起妳的頭髮,以便認住妳的真面目,並不是故意侮辱妳。」

  「哼,我誤會不誤會,有什麼用?」

  董秀姑話雖尖刻反駁,聲音卻忽然好聽了許多,至少沒有早先那麼沙澀刺耳。「有用,有用,如果妳很反對,我就不看。」

  朱虛谷很認真地說。「這就怪了。」

  董秀姑聲音裹又加多了一點柔和:「你為什麼管我反不反對?我又不是你請回來的客人!」

  「妳雖然不是客人,可是,假如我們大家都活不長久,我意思說一會兒之後我們很快都非死不可的話,那我何必使妳感到侮辱呢?」

  「為什麼我們都非死不可?」

  朱虛谷笑一笑,伸手撥開她臉上的頭髮,都勾攏在兩邊耳朵上:「唔,妳臉色太青白,也太瘦了。假如妳像我一樣,天天到田裡幹活,多曬點太陽,很快就會改過來。」

  董秀姑皺眉:「我的臉色關你什麼事?你這算什麼?」

  「的確不關我事,對不起。」

  朱虛谷迅即替她勾下頭髮,恢復原狀:「喂,妳的脾氣向來都是這麼壞?嗄?」

  董秀姑由於頭髮恢復原狀,心裡立刻好過舒服得多。所以她肯想想對方的問題,卻忽然想起了一些埋藏了多年的前塵往事。但她遙遠的、略感模糊的思緒迅被打斷,那是朱虛谷的聲音:「別想得太多,多想會令人蒼老,尤其是女人。」

  「哼,你好像什麼都懂!」

  董秀姑嘲諷說:「你今年才幾歲?你去過什麼地方?你交過什麼朋友?」

  朱虛谷聳一下寬闊肩膀:「我是土包子,不過我知道我那個朋友會死。」

  他指指屋角的彭一行:「我跟妳亦一樣活不了。另外,那個在血屍老妖手中的女孩子,當然更不能倖免。我有沒有猜錯?」

  董秀姑嘆道:「你在這兒跟我東拉西扯的浪費時間,為什麼?你為何不趕緊想法子去拯救彭香君?」

  人家果然把玄劍莊調查得相當清楚,連彭家兄妹姓名都知道。朱伯駒曾經這麼講過,現在已證明沒錯。朱虛谷搖搖頭:「沒有用,這屋子根本上就是最堅固的牢獄,機關發動後,門窗一關上,天王老子都出不去。」

  「那麼你會餓死渴死麼?沒有人會來救你?」

  朱虛谷反問她:「誰會來救我?」

  「朱伯駒呀,他難道不管你死活?」

  「我師父他老人家會來,天亮就到。可是有什麼用?血屍老妖可不是一般黑道高手,我師父須得闖得過他那一關才行呀!」

  董秀姑由衷認可這話,但她點頭有所不便,只好眨眨眼睛代替了。

  「我跟妳打個商量,妳想法子救活彭一行,而我則放開你。至於大夥兒出得去出不去,那是各安天命,出不去的話,可別怪我。」

  董秀姑遲疑一下,才道:「我沒這個本事,除非墓主他老人家親自施救,否則誰也解救不了他。」

  話說得很徹底很決絕,顯然毫無轉圜餘地。但朱虛谷卻欣然微笑頷首,回報她的眨眼示意。朱虛谷提聚內力,以傳聲之法,同近在咫尺的董秀姑說道:「別怕,外面的人絕對瞧不見這屋裡的一切,但聲音仍然會傳出來,尤其是你們這一派,聽說簡直有順風耳,一點點聲音都聽得見。」

  董秀姑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另外由於朱虛谷這種謹慎適當的反應,使她大為放心。

  朱虛谷的傳聲不須送出老遠,故此全然不費力氣,也所以他講話時不必字斟句酌,可以長篇大論囉嗦些也不成問題。「董秀姑,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先救了彭一行,我才放你。」

  董秀姑用眼睛表示同意。朱虛谷立刻躍到彭一行那邊,聲音大而又含忿:「董秀姑,我這朋友死了的話,哼,你也休想活著出去。」

  他故意在那邊講話,這樣屋外之人只用耳朵判斷的話,便一定以為朱虛谷正在設法解救彭一行。董秀姑澀聲道:「我死沒有什麼了不起。但你好像忘記還有一個彭香君,落在我們手中。你最好想清楚一點。」

  朱虛谷應道:「少囉嗦,危險的何止彭香君?但至少我可以一刀刀剝妳的皮割妳的肉,總算可以出一口氣!」

  董秀姑看見朱虛谷又站在她面前,並且聽見他傳聲說:「如果是用藥可救,請點一下頭,若是還要別的輔助手法,點兩下頭。」

  董秀姑點兩下頭。朱虛谷想了一下:「別的輔助手法,如須妳親自出手,點一下頭。如若不必,點兩下頭。」

  他們用這種點一下頭或兩下頭的方式交談,朱虛谷極之聰明而又智識廣博,每一問都抓得住要點。所以不多一會工夫,他已經從董秀姑身上拿到了需要的東西,那是一張黃紙黑字的符咒,還有一顆丹藥。那道符燒成灰,和在水中,先灌入彭一行肚子裡。本來彭一行昏迷中很難喝水服藥,但這一點卻難不倒朱虛谷,他以一種很特殊的跌打手法,不但灌了水和藥,而且迅快又沒有什麼聲響。彭一行身體的溫度和脈博都很快恢復正常,面色也不再那麼雪白。雖然他仍然在昏睡中(這是朱虛谷改點了他睡穴所致),卻已顯然真的解去了有死無生「斷腸鬼指」的傷勢。

  朱虛谷回到董秀姑面前,又用傳聲問她:「你要不要爭取一線生機?但我先此聲明,行得通行不通我不保證。」

  他一面說話,一面塞粒藥丸入她嘴裡,那是麻痺藥力的解藥。同時又解開她穴道,只不過還沒有弄開那些鐵鏈。片刻間,董秀姑內力已可以提聚,亦自知全身都可以活動,只須設法弄斷手腳和脖子上的鐵鏈,便完全恢復自由。她內力一旦可以提聚,能不能一下震斷所有束縛她的鐵鏈,尚在未知之數。但可以用傳聲跟朱虛谷交談,卻是肯定的。因為她已徑開始以傳聲說話:「朱虛谷,講到一線生機,在你可以這麼說。但我卻有無限生機,對不對?」

  「不對,你的生機跟我一樣。」

  朱虛谷替她弄開鐵鏈上的鎖,但沒有拉下來,所以在外表上看,董秀姑仍是被生擒活捉的囚犯。

  「我告訴妳為什麼咱們一樣。」

  朱虛谷又說:「這是由於血屍老妖,亦即是你們所謂的墓主,他不是平常人,他是魔鬼。所以妳對妳能活著的原因,必須作一圓滿解釋。妳稍有破綻,他都會懷疑你,最後可能的結局是殺死你以除後患!」

  董秀姑一想果然不錯,不禁瞠目問道:「你腦子轉得這麼快?早已想到這些問題?」

  「別管我的腦子,管自己的性命要緊。」

  朱虛谷微笑一下,當然他們交談都是以傳聲之法,故此不虞被別人聽見:「你我可以仍是敵人,但起碼我們都必須活得下去才行,你說對不對?」

  「對是很對,但是…」「聽我說,妳活下去的機會並不大。對妳最危險的人是你的墓主,你被制住而還能活著,他一定要有很好的解釋,妳有沒有呢?」

  「暫時還沒有,但我也許製造得出很圓滿的解釋。」

  「別欺騙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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