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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阿庭已想過這問題,所以立刻回答:「我們一定要光明正大,要他們全心全力擁護,將來一些事才辦得通。而且,假如血屍席荒是被我們一陽會和拜月教消滅的,那麼我們就可以釋舊嫌修新好……」

  阿庭這句話有沒有別的含意不得而知,飛鳳卻趕快放下面紗,掩住自己的表情。對這個年輕男人,飛鳳自問還未知道是否已生出特別感情,但有一點她卻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小關的影子,在她心中漸漸淡了……

  小關由內到外,把那座破廟巡視了一遍。他發現只有前面的一進,因為四壁是石頭砌的,而屋頂則是上好石灰摻合細砂、粘合劑用糯米水整片舖成,堅牢程度比之如今的三合土似乎更有過之。因此,這一進沒有塌破還可以住人之外,其餘後進以及兩邊還有些小房子,俱已牆頹瓦破,網結塵封。庭院間亦已蔓草荒煙,一片殘敗景象。「我已經仔細看過了。」

  小關宣布,對象是唇紅齒白作儒生打扮的李百靈:「沒有看頭,一點兒也沒有。而且昨天看過,今天又再來一趟,好像沒有什麼道理。」

  「這地方很好,我指的是風水方面。」

  她先向小關笑笑,潔白的牙齒在夕陽下閃耀一下,那神態既溫柔又嫵媚。但這張漂亮臉龐接著已轉向不敗頭陀:「天柱山有一條極雄壯有力的龍脈,迤邐南下。這岳西城坐落在第二個大穴位上,本來此城的繁榮富足,應該比現在還好十倍。但一來此城的水差了一點兒。二來真正結穴之處,被這座神廟所壓住。所以此城所得龍氣,只靠南門外左右兩方的幾座好山作為護砂,十分還得回兩三分。」

  不敗頭陀行腳天下,當然對這些勘輿地理之道有過研究,此所以他那張十分之平凡的面上,露出強烈的大感興趣的神色。「拆掉這座破廟行不行?」

  小關以他一貫作風,立即提出解決之道:「這座破廟耽誤了全城的繁榮,早就該拆掉了。」

  「拆掉以後當然對全城會有好的影響,但這卻不是一二十年之內的事。不過,此廟一拆,對馬家立刻就有極嚴重影響。馬家雖然不好,但他們家族很大,其中仍然有不少善良忠厚的人,我們不必波及這些無辜者。」

  小關也大表贊成:「能那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我細細勘察過,又以挨星大法玄空大卦,甚至加上奇門遁甲,詳加推算過。我敢肯定,雖然這裡是真穴,但還不能夠把全城龍旺之氣吸聚了大部分。真正的情況是,另有一種大力量,借著龍穴的天星地氣有利條件,才做成這種情勢。此穴屬三元不敗佳城。從現在往前數的二十年,都屬中元之六運,怪不得馬家要把這個地方故意荒廢二十年。」

  「我聽不明白。」

  小關嘟嘟嚕嚕咕噥:「中元六運懂,但為什麼第六運這二十年,要把這神廟荒廢?」

  「因為這廟如不荒廢,一定會有很多人走動、居住、爨炊,以及點香燃獨祭拜神明等等。但這二十年中,卻最忌驚動龍神穴氣,更不可被人類的活動,影響了天上星辰之力。」

  李百靈攤攤雙手:「如果要在學理上解釋,一年也講不完,反正就是這樣,這兒雖是號稱三元不敗,但每隔二十年,仍然要動一動,要修改一下。昔年替馬家點穴營葬的那位師父,真是了不起。我真想瞧瞧他留下的錦囊,還藏有什麼天機。」

  「這門學問的精深奇奧,真叫人嘆為觀止。我常年雲游四方,關於這種風水的奇事,親自目睹耳聞,確確鑿鑿的還真不少。」

  不敗頭陀神情嚴肅,聲音顯示無限讚歎之情。

  他身為佛家禪宗的大師,對宇宙對人生,其中有一種態度是─求真。禪宗並不是虛無,更不是機鋒。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機鋒這」「參話頭」並非就是禪宗,只不過是迷津臨歧那一指,是破關的必要口訣,也是各種境界的印可而已。在有條件限制的宇宙,因為物質的存在(這裡所謂物質,是指高級形式,連精神也包括在內),所以在這範疇內的一切,都會受到同類及非同類的影響。而這些力量,有些可知,有些未可知。我們不斷設法把未可知變成可知,這就是科學態度。斷不能因為一些力量未為我們所知,便嗤之以鼻置之不理。至於求知的方法,亦各有門徑。如果輕言以某種特殊方法求知的人,乃是迷信無知,則殊不合理。此所以不敗頭陀身為最擅長「懷疑」最要「求真」的禪宗大師,卻也不敢把世上很少人懂的學問視為虛妄。起碼在邏輯上,「因為很少人懂得這種學問,我也不懂,所以這學問是假的。」

  這個推論很顯然的不能成立。連最會胡鬧搗蛋的小關,也不敢否定不敗頭陀的話。那是因為他本身已嚐過滋味,有過經驗。例如保護仙人石的「正反五行仙遁」,小關親身試過,起初把他整得死去活來,其後,那陣式遁法摸清了,看來看去都不過是一些樹木山石而已,卻的確曾使他死去活來,因此,連小關也不敢對此胡說八道。

  「馬家先祖葬在這座神廟下面,已無可疑。」

  李百靈的笑容瀟灑漂亮,那是不在話下,但小關卻嫌她臉色太過蒼白。小關自然不會忘記奈何丹,但偏偏李百靈有很多理由暫時服不得,這才是最使人氣結而又無可奈何之處。「不過,祖墳在此是一回事,另外那股神秘大力量又是另一件事。說穿了很簡單,另外那大力量的來源,就是密宗紅教至寶九骷髏秘音魔叉。這宗寶物,回到龍智活佛手中有何妙用,我不敢妄測。但在馬家祖墳內,已顯示了神奇莫測威力,能使馬家世世代代都是豪門巨富。假如落在血屍席荒手中的話,我也敢預測有何結果。」

  「是怎樣的結果?」

  小關直覺上已感到好像跟他有些關連,所以急急地問。「血屍席荒得了此寶,他的邪功立時增長一倍都不止,這時,他已可以橫行天下。你、不敗頭陀,你們少林寺,加上武當派、峨嵋派等,所有的耆宿長老,所有的神僧老仙,全部都出關出手,恐怕也敵不過血屍席荒。」

  不敗頭陀長嘆一聲,心中不禁想起奈何丹。假如此丹也落在血屍手中,更是不堪設想了。這一點目前不必提起,因為提也沒用。

  揆諸事實,此丹一方面是天材地寶,連凡人服了也可以活到一百二十歲。但在另一方面來看,此丹卻又是世間莫大的禍胎。因為第一流的邪魔外道,若是得服此丹,立刻能夠突破許多的極限,獲得可怕的大力量。若以世上人觀點角度來計量,一個魔頭為禍之烈,顯然遠比一個仙佛的行善之力要大上不知千萬倍。此所以如果我們把這些事情,都放在棋盤上作出衡量之時,一個俠士拼掉一條性命,世上因而少了一個惡人。在棋道的角度看,是十分划得來以及小賠大嫌的妙著。可是若從人的角度看,答案便不一樣了。那是因為棋盤只爭勝負,棋子本身沒有感情。但人卻大大不同,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許多牽纏瓜葛,許多悲泣或歡欣。總之,凡事一扯上了感情,便起了無窮無盡的化學變化。因而對價值的衡估,便沒有任何法則可資憑借了。

  李百靈美目流盼,打量這一間方圓只有五丈左右的神殿。那正面底牆上凹入的壁龕內,三尊神像既污垢又殘破,龕前一張長形石製供桌,髒是髒了一點兒,卻肯定極之堅牢絕不會破塌。此外,四下除了一些石塊堆砌的非正式爐灶,還有十幾二十根木頭。此殿根本上一目了然,沒有什麼值得多看的。但李百靈卻瞧來瞧去,有時還皺一下眉尖。小關知道她幹什麼,不禁大為心疼。所以他聲調口氣不覺變得懊惱煩躁:「喂,別瞧啦,咱們乾脆拍拍屁股,遠遠跑掉算啦!」

  「這怎麼行?」

  李百靈笑笑:「我們現在還占著優勢;何必逃跑?」

  「但你這樣子耗費心力下去,咳,太不划算。咱們還是遠走高飛為妙。」

  不敗頭陀這時總算明白小關的意思。而李百靈的臉色,的確叫人既擔心又肉疼。

  李百靈很頑強,迫著小關搬動那些烏漆抹黑的石塊,還有那些木頭,也亂七八糟的東放一根,西放一根。小關和不敗頭陀心中有數,知道李百靈乃是利用這小小地方和一些木石,擺下一個小型的奇門陣法。可是,擺一個陣法在這兒有什麼作用?何必耗費這許多心血元氣?謎底當然會揭曉,遲早而已。小關和不敗頭陀極力忍耐著不去問她,只依她吩咐,全部木頭石頭都擺放妥當。「謝謝你們。」

  李百靈聲音中透出感激之意。「你們都忍著不問我,使我的思路不至於中斷,不必從頭想起。這一點對於我,的確省下許多心力。」

  「你知道就好啦。我可以為你憋一百年,但我仍然不贊成你嘔心血花心力。」

  小關聲音很大,這也是發洩方法之一。他又道:「這個天地,這個人間,邪魔壞蛋殺之不絕,斬之不盡。你何須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身上?」

  不敗頭陀也開腔了,但在說話前先嘆口大氣,表示對李百靈的擔心,而話卻是向小關說的。

  他說:「她捨得放下一切就好了。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她既有世上最聰明的腦袋,裡面又塞滿了說之不盡的學問。你叫她腦子不動,行嗎?」

  李百靈嫣然微笑,遞給頭陀一個小包袱。那是她自己的提來的,連小關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你的頭髮很好。」

  李百靈端詳不敗頭陀:「包袱裡只是一件破衣服,不是什麼大秘密,你們別瞎起疑心。」

  「破衣服跟我的頭髮有什麼相干?我瞧不出這兩者怎會扯得上關係?」

  小關插嘴:「這兩者關係大得很。」

  他又道:「我意思是說,頭髮和衣服必須是天才才可以把它們扯到一塊兒。而李百靈是天才,所以這兩者必有關係。」

  此一推論聽起來狗屁不通之至,不過,卻與事實相符。「別亂扯啦。」

  李百靈笑起來,潔白如編貝的牙齒,襯起紅唇,真是好看極了。她說:「我要頭陀你假扮一個人,你的頭髮夠長,可以掩住一半面孔。破衣服是那人身分的標誌。」

  「早這樣說,大家不早就明白了嗎!」

  小關埋怨了又問:「他究竟假扮誰?為什麼不叫我做?」

  「只有他才行。天下間要找一個比得上他的,只怕已絕無僅有。」

  李百靈邊說邊掏出一個銀盒,輕巧打開。小關這時好希望盒子裡是胭脂,但可惜不是,是些黃黃粘粘的膏狀物。「頭陀假扮的是丐幫前輩高手通天玉郎錢逸。他面上的長疤痕,以及身上破衣服都好辦。真正難處有二,一是武功,除了少林寺的頂尖高手,能用種種不同神功手法冒充錢逸的家數之外,誰辦得到?」

  關於武功這一點,顯然不只是功力精深就行。至於第二點,也同樣不是武功好便辦得到。「第二是須得知道錢逸以往的事跡,知道他的言行作風才行。」

  不敗頭陀沒話好說,一轉眼間,他已變成一個老叫化。頭髮所掩住的半邊臉孔,隱約可以看見疤痕疣瘤。這便是那盒黃色膏狀物的功效。「我變成老錢幹什麼呢?」

  不敗頭陀的口氣,敢情識得那老叫化。「對付那血屍的門人,把他折辱一番,再轟他走。」

  「那麼這個亂七八糟的陣法呢?還有我小關呢?」

  「你陪我到地下墓室,取出秘寶。我怕力氣不支,所以別走開才好。」

  「我當然不走開。」

  小關拍拍胸膛,「你這小傢伙淨叫人擔心,真是……」

  末後兩句話,強烈的愛護關心無意流露。不敗頭陀深深嘆息兩聲:「唉,唉,昔年我若有小關這般灑脫磊落,這般敢作敢為,現在又不知是何等樣的一個局面。」

  小關瞠目追問:「你說什麼?」

  李百靈卻柔聲安慰:「現在雖然有很多遺憾,但不一定比那想像中的結局為差。」

  她話題回到當前事情上:「這奇門小陣沒多大用處,只不過保護住墓室入口,免得萬一忽然有幾起敵人同時出現,不敗頭陀便有顧此失彼的深慮了。我這個小陣,起碼也可以把任何強敵擋住一炷香之久,有這麼多時間作緩衝,不敗頭陀已足夠打發任何強敵。」

  不敗頭陀頷首,聲音慈愛得有如父親:「你把出入之法大略說一下就行。這門玩意兒我以前也會學過一點點。」

  以不敗頭陀在少林的地位及造詣,胸中有各種陣法之學並非奇事。何況他當年也認識一個像李百靈這麼聰慧美麗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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