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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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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百靈卻不同意他們的想法,至少眼前就有一個人,仍可以凝坐如山,可以不閃不避。而這個人正是她自己。她左手長袖飄飄飛起,人人都不覺得如何特別迅快,但衣袖居然已卷住枴尖。與此同時她右手抬起,一絲金光從掌心射出,長約尺半,叮的微響一聲,刺中莫幻手的刀光。莫幻手但覺自己利刀雖然只被對方擋了一下,可是這一下之中卻含有三記強震之力,凌厲反攻。莫幻手連念頭也來不及轉,全身十成功力盡行運集刀上硬擋,人也斜飄數尺,以免吃對方趁虛攻入。但這一來他右手龍爪攻勢已是不消自解了。事實上莫幻手的左刀只是輔佐之兵,右手才是真正克敵主力。卻想不到對方武功心計都極盡奇峰突出之妙,竟能借偽破真,使他主力根本無可發揮,心中不覺大是彆扭冤屈。 胡鐵枴可就不是彆扭那麼簡單了。那李百靈的衣袖竟然像深不可測的大海,他鐵枴攻出的凌厲勁道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又恰當身形欲變,勁力聚於腳底,一時等如全身空虛毫無設防。李百靈輕輕一拽一送。胡鐵枴整個人凌空拋起,全然無法運氣換勁。洪珪目送他手舞足扎飛墜岩下,心中大駭,直到傳來人體墜地「砰訇」之聲,才如夢方覺,急急收攝心神。莫幻手怔一怔,隨即又出手撲攻。這回他右手急抓如風,左手刀豎於胸前不發。身形飄忽迅快有如鬼魅繞敵急轉。一圈下來已連攻四招,每招三式,一共攻了一十二爪。爪風勁急之極,聲音刺耳驚心。李百靈雙袖飛舞,前後左右盡皆護住。但見她雙袖輕柔飄逸如飛花飄雪,在勁厲爪風中卻總是逆風纏向敵手指爪,乍看反而似是被敵爪所吸。 莫幻手萬萬不敢被她衣袖卷中,故此爪勢雖是極之毒辣巧妙,卻都屬師老無功。他以「幻手」為名,手法之奇詭幻變自是不在話下,但轉了這一圈,變化了六種手法,仍不得逞,不禁駭然氣餒。這時已回到正面,莫幻手第五招出手,五指微屈如龍爪疾取對方面門。這一招他使出第七種手法。竟是盡捨奇詭變幻,來個簡單直接的強攻硬抓。當下已運聚十成真力,每隻手指尖都射出尖銳勁道,有如五支利錐。李百靈衣袖拂來,莫幻手不再退縮也不閃避,筆直抓去。五爪爪尖勁急,剛一碰到敵袖,左手利刀忽然吐出,竟然後發先至,刺剖敵腹。刀光如電划破李百靈衣袖,再進尺許就可以搠入她的肚子了。 ▼第二章 千仞崖 而這尺許距離以他們這等一流高手而言,簡直等如沒有。可是如果利刀方向改變,這一點點距離就反過來變成無限遠了。莫幻手的長刀正是忽然拐了彎,同時亦發現右手五指發出的尖厲勁氣刺中衣袖時,竟像掉向無底深淵消失得一點不剩。那把鋒快長刀拐彎可拐得奇怪之至,竟是兜轉來「喳」一聲斬中右手,登時齊肘斬斷。血淋淋的斷手「啪」地掉落岩面。他咬牙躍退七尺,丟掉利刀,揮指點穴止血,動作甚快。李百靈淡淡道:「不必急忙跑,我若要取你老命,你這一刀就應該抹在脖子上而不是斬中手臂了。」 莫幻手慘笑一聲,轉身躍落岩下,拖起跌得兀自發昏的胡鐵枴,悄然遁走。 李百靈默默端坐一陣,才開口道:「洪總管,你既然不走,那就輪到你出手了。」 洪珪面色灰敗,長嘆一聲,道:「在下萬想不到大少夫人武功通神,竟是達到超凡入聖境界。看來大少夫人天下已無敵手,在下自問實在沒有動手的資格。」 李百靈道:「別再叫我大少夫人,我五年前踏入玄劍莊,第一天我還是朱家媳婦,但第二天就已經不是了。所以你可以稱呼我一聲李姑娘,或者叫我雪羽仙子也行。」 洪珪道:「那麼在下就遵命改稱仙子。在下斗膽請問一聲,何以您第二天就不是朱家的人呢?」 李百靈冷笑一聲,道:「你何須裝傻?我嫁的應該是大少爺。據我所知,大少爺並沒有患上癡呆之症。癡呆是二少爺。你倒是解釋給我聽聽,為何二少爺會變成大少爺?而真正的大少爺卻早在我入門前兩年,娶了清風堡宋氏為妻?哼,哼,朱伯駒老莊主的算盤恐怕打錯了。他以為攀結清風堡這門親家,力量可以增強一倍,可以不怕那個宿仇大敵了。其實如果我真的變成朱家媳婦,大概比清風堡要管用得多。」 洪珪發愣無語。他親眼目睹雪羽仙子李百靈出神入化的武功,幾招就擊敗了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前輩高人湘江二叟。那湘江二叟實力約莫等如清風堡。這筆帳一算,小孩子也推論得出她的話並非狂妄自誇。此外,當年朱伯駒用二兒子冒充大兒子之事,莊裡很多人都知道,事實就是事實,即使想狡辯否認也不行。李百靈又道:「你為人忠心正直,幾年來全莊上下,只有你對我一直恭敬執禮,所以我今天回報你。倘若不是你而換了別一個,我擔保他一定用自己的玄劍斬斷自己的手腳。」 洪珪不敢不信,趕緊躬身稱謝,接著問道:「敢問仙子剛才施展的是什麼奇功?您使的是什麼兵器?」 李百靈道:「那是大自在心功,專能挪移顛倒一切外力,隨心所欲反擊敵人。剛才我用過兩次。一次是將胡鐵的內勁轉送給莫幻手,我自己再加上一點力道,便將莫幻手震開。第二次則是以莫幻手自己的內力,從我的兵器柔金絳轉輸到他刀上,那結果你已經瞧見。」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帶個口信給老莊主,叫他最好別再招惹我。」 洪珪應一聲「是」,接著卻嘆氣道:「在下不敢相瞞仙子,以老爺的性格脾氣,往後只怕仍然不肯罷手。」 李百靈微訝道:「這就奇了,今日的情況變成這樣,過錯在他不在我。我忍了這麼久,還替他兒子守喪三年才離開,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洪珪吶吶道:「那是……那是因為你暗助外敵窺探老爺練功,所以……」 李百靈道:「哦!原來那天我在後園碰見的年輕人竟是外敵?但後園不是一向都有崗哨的嗎?那天何以全無動靜?其後一個月之久也沒有聽誰提起過,為什麼?」 洪珪道:「那是因輪值的許平山剛好走開了一下,回轉時恰恰見到你與那人離開的背影。當時不敢聲張。老爺聞報親自到後園查勘,發現練功場的圍牆上留有痕跡。另一方面,我們派人跟蹤那年輕男子,直待大半個月後終於查明他姓彭名一行,是太原人氏。聽老爺口氣,似乎那仇家跟太原這個地方淵源頗深。」 李百靈道:「原來如此。但我如果要對朱家不利,似乎不需要別人幫忙。所以我有沒有通敵,讓他自己判斷好了。」 一隻肥大風雞,兩斤牛肉,七八個饅頭以及兩斤老酒,已經有一小半到了小關肚子裡。這些食物是他自己帶來的,看來味道不錯,也相當清潔。他獨自坐在仙人石頂,吃得津津有味。偶然向躺在草地的小白驢望一眼,心中一直納悶那個遮住面孔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這好一會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低頭挑了一塊牛肉,抬頭往嘴巴送去時,陡然愣住。原來那個神秘女子已經站在旁邊,就像幽靈般突然出現。小關很快就發覺自己張大嘴巴的樣子很不雅觀,連忙垂下筷子以及合起嘴巴。左手作個「請」的手勢,道:「來一點吧?嗯?」 照他估計,這個女子必定會搖頭拒絕,甚至出言不遜。她的兇辣他已領教過了,所以殊不敢存有奢望。李百靈居然沒有他預期中的反應,反而在他對面輕盈坐下,也是盤膝而坐。她的動作和姿勢有一種說不出的恬淡溫柔,以致小關看得呆了,不覺又稍稍張開嘴巴。 她默默打量那些食物,終於開口,話卻有點刻薄,一點不像她動作那麼迷人好看。她說:「唏,你好大手筆,可真買了不少東西躲到這兒享受。是不是最近訛騙了不少財物?」 小關氣結地瞪她一眼,心中好感全消,嘴巴登時又記得闔起了。他道:「你吃不吃都行,但別淨說這些損人的話好嗎?」 李百靈輕喲一聲,夾手取過他的筷子拈了一塊風雞肉,送入輕紗後的嘴裡。嚼了幾下,才道:「唔,味道還不錯。我說,你看起來不像是大少爺,也不似幹活掙錢的老實人。請問,你的銀錢從何而來,嗄?」 她用「請問」這種字眼,決非尊重,而是含有譏嘲揶揄意味。小關傲然一笑,道:「哼,我小關自有辦法。李白說千金散盡還復來,我就是有還復來的本事。」 李百靈道:「瞧不出你一個小流氓,竟也識得太白仙句,真真難得之至。」 小關感到她輕蔑的眼光在輕紗後閃動,登時氣往上衝,冷笑道:「我小關除了沒父沒母比不上人家之外。講到別的,哼,不是吹牛,不論是文的經史子集,武的刀槍劍戟,我認了第二決沒有人敢認第一。你不相信不妨到太平縣城裡打聽打聽。」 他的話縱然屬實,但言語談吐卻大有流氓地痞之風。 李百靈輕笑一聲,道:「這可巧啦,我們且不說武的。前天我碰到一個舉人,這個人非常狂傲自大。像你一樣自認很了不起,於是我便出個題目考考他。我問他梁朝朱超舟中望月詩有兩句是『入風先遶暈,排霧急移輪』,又庾信望月詩『灰飛重暈缺,冥落獨輪斜』,又王褒關山月詩『灰寒光轉白,風多暈欲生』,這些詩句中的『暈』字,所出何典?你猜猜看他答得出答不出?」 小關有點目瞪口呆,聲音乾澀,道:「他……他大概答不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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