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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吳顯道:「不錯,但是世上之事很難說,應該採取哪一條途徑,卻須由你自行斟酌。」

  他話聲微微一頓,又道:「我在二十年前之時,本是江南獨行劇盜,數年之間,劫財越貨,殺人無數。其時名震天下的大俠柯公亮忽然返回江南老家定居,我猜他一定是為了我的緣故,所以立即收斂匿名,好在其時我積蓄已多,不虞衣食。只須每年出門到遠處做上一票,就不再出手。」

  谷滄海問道:「大叔曾見過那柯大俠麼?」

  吳顯道:「當然見過啦!遠在他尚未回返江南以前,我就曾經專程到北方訪他,跟他印證過武功。被時我年輕氣盛,甚為自負不凡。但較量之下,才知道柯公亮武功精深之極,天罷手威力無窮,難以匹敵。故此他後來返回老家居住,我便不敢做案,免得被他碰上,此人嫉惡如仇,碰上了決難活命。」

  他歇了一下,忽然仰天笑道:「我為什麼要把這些事告訴你?總而言之,事情發生在距今二十年以前,當時我從川中幹了一票,挾貨返裡。這一次足足去了五個月之久,是以歸心似箭。回到家門,鬥然間心中一動,沒有立即上前拍門。」

  谷滄海茫然道:「為什麼呢?你不是歸心似箭麼?」

  吳顯道:「有兩個原因,須知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年輕貌美,她本是流浪江湖,跟隨她父親到處賣藝的女孩子,練得有一身軟硬工夫,早三年我到鄂北做案,恰好見她賣身葬父,是我贈她不少銀兩,當時我便離開了,殊不知個把月之後,我在城中走動時,碰見了她。原來她原籍就是宣城,她扶柩回籍之後,發覺無親無故,正在彷徨,見到了我,十分歡喜,因此不久她就嫁與我為妻。現在話歸正傳,我當時不上前拍門的原因有二,一是我一向吩咐僕人須把門口附近打掃得乾乾淨淨,但這刻所見卻似是好久不曾打掃光景。二是我記得去年某一夜,忽然夜行人光顧。當時我獨臥別室,酒醉方醒,隨手取刀追去,砍傷那夜行人的左肩。可惜當時宿酒未醒,頭腦還是昏昏沉沉,所以被那夜行人逃走。這宗事我曾細加訪查,都不得要領,直到這一日我鬥然湧上心頭,記得這夜行人出現的方向好像從我的臥室中出來。有這兩個原因,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轉頭便走。」

  谷滄海但覺此事千頭萬緒,無從臆測。

  而他最害怕的是這件事既然牽涉到應真,中間又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難道說應真乃是貪淫好色之輩?

  吳顯又道:「晚上,我換了一身夜行裝束,面上先化了裝,又用黑巾蒙住,在夜色中潛回家中。」

  谷滄海疑惑道:「大叔面上既是化了裝,又何須用黑巾蒙起?」

  吳顯道:「這就是我幹了多年的獨行盜生涯而真面目始終未曾被人得知的緣故了。試想人家縱有法子弄下我蒙面黑巾,但決計想不到黑巾底下的面目仍然是假,此所以江湖上但知有個面帶刀疤的獨行大盜,卻不知我本來面貌其實毫無疤痕。」

  谷滄海點頭道:「大叔說的是,別人決計想不到。」

  吳顯又道:「我潛入家中,遙見臥房燈光隱隱,有個男人身影站在床邊,當下躡足走近,房門突然打開,躥出一人。房門打開之時,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妻子就躺在床上,帳子掛起,她也正向房外瞧看。這個躥出之人是誰,你可猜得出麼?」

  谷滄海道:「這事既與應真大師有關,莫非是他?」

  吳顯面色一沉,道:「正是,就是他躥了出來。我怒火滿腔,揮劍戮去。誰知應真武功高強無比,一出手就奪去長劍,同時一股暗勁襲到,卷掉我面上黑巾。」

  谷滄海聽得目瞪口呆,已不會發問。

  吳顯歎口氣,道:「我當時已曉得遠不是他的對手,立刻跪下求饒。他見我面上疤痕,已知我是聲名久著的獨行盜。但因數年以來我已銷聲匿跡,所以他居然放過我。」

  他歎口氣,又道:「我逃得一命,過了半月,忍不住又回家。這一次我在大白天恢復本來面目回去,應真還在我家中。見面之後,才曉得妻子身負重傷,不能起床。應真乃是四個月以前經過此地,無意發覺有一幫武林人物落腳本城,這些人都不是好路數。他便停下來,夜間查看他們的動靜,而這一夜恰好這一批人到我家去行劫,據後來我妻子說是她父親臨終之時傳給她一塊銀葉惹的禍,這塊銀葉牽涉到一個極著名的寶藏,這批人意在行劫這塊銀葉,入房迫她獻出,因此受了重傷,應真一現身,這批人機警無比,一哄而散。應真因見我妻子傷重極待救治,所以無暇追趕。此後,應真每隔一個月便來替我要醫治一次,據他說我妻子內腑被幾種掌力所傷,最厲害的要數紅鬍子關棋的朱砂掌和毒星龍海的鶴頂拳,若是他日夕療治的話,須有一年之久才能完全複元,但像這樣每個月治療一次,非有三年之久不可。」

  谷滄海插口道:「應真大師一點也沒有懷疑你就是那一晚的夜行人?」

  他搖搖頭。道:「他倒沒懷疑,我也沒有透露一點神色,我在外表上做些正當買賣,誰也不知道我就是著名的劇盜,連我妻子也不曉得。我留心細查我妻子和應真之間有沒有暖昧之事,卻查不出一點端倪。要知當日我返家之時,我妻子已能行走如常,經過幾個月之後,她並沒有絲毫內傷未痊的跡象,因此我婉拒了應真每個月來為她治療之舉。但這數次見面我已從他口中偷學了不少武功上乘訣竅,經過這些年來苦練,我一身武功精進數倍,已不是昔年可比。此所以我前兩個月到少林寺來,要見應真,為寺僧所拒。被我大鬧一場,終於沖出重圍,如是昔年的本領,那是決計沖不出少林寺。」

  谷滄海聽了半天,目下才轉到正題上,不禁精神一振,豎起耳朵。

  吳顯道:「我妻子已于三年前去世,死了之後身上現出四處傷痕,我才知道應真之言不假。但別的我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知道應真有沒有與她發生暖昧的關係。因為她父親給她的那片銀葉我始終沒有見過,據她說是那一夜已被人槍走。可是,據我從應真口中查出的資料,卻得知那些仇家們還在向她用刑之時他便趕到了,可知那些人不曾得到銀葉。」

  他默然尋思片刻,又道:「不過經過多年來的反復思量,應真似乎不會是這等鄙劣之人,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不拘世俗禮法,所以才惹出不少誤會。至於以前曾被我刀傷左肩的夜行人也決不會是他,其實我使的刀法雖然出奇的狠快,可是以應真的功力,仍然不該受傷,這是近兩年來我武功精進之後才曉得的道理。」

  谷滄海愁道:「這話在下很難啟齒叩問應真大師啊!」

  吳顯道:「因此我說有兩個途徑,一是你直接地問他有沒有這件事?另一條途徑是你偷偷搜尋他身上之物,瞧瞧有沒有一塊銀葉,同時瞧瞧他左肩上有沒有刀傷?」

  谷滄海道:「吳大叔你不是說他武功高強,決不會被那一刀劈中的麼?」

  吳顯道:「這就是其中一大關鍵了。十年前他發生了殺害許一山之事,許一山的義于楊晉曾當著少林諸老面前,說是許靈珠在其時發出獨門烏芒珠,傷了那個兇手的左肩,要求揭衣驗看。」

  谷滄海道:「若應真大師沒有做過此事,自然肯揭衣驗看,他不肯麼?」

  吳顯道:「他倒沒有不肯,但當時的少林方丈光德大師卻沒有答允,當場定下打折應真雙腿,禁錮在山崖茅棚之下的處罰。」

  谷滄海茫然道:「為什麼呢?」

  吳顯麵包陰沉地道:「這就是我雖然深知應真為人光明磊落,決不是姦淫之輩,而又仍然不能坦然不疑之故了。他左肩上一定曾受傷結疤,光德大師眼力何等高強,隔衣一瞧便已瞧出,所以不讓別人揭衣查驗。我卻懷疑那不是烏芒珠所傷,而是我當年利刀砍傷的。」

  谷滄海道:「大叔要我瞧他肩上的遺痕麼?假使是烏芒珠所傷,那麼他就不是那一晚的夜行人了。」

  吳顯道:「烏芒珠傷過之後,終身留下五點黑印,若是如此,那夜行人自然不是他了。不過,那傷痕決計不是烏芒珠留下的。」

  谷滄海心中一陣狂跳,問道:「大叔怎生得知?」

  吳顯道:「我當然知道啦,因為……」

  他突然停了口,接著換了話題道:「我怎生得知的,你先不要問,總之你去瞧他傷痕之時,記著兩點,第一點那是刀傷,不是其他原因形成的疤痕。第二點,這傷須是與手臂角度平行,歪的斜的都不是被我砍傷的。」

  谷滄海道:「在下得好好地想過該用何法查探才行。但查了出來之後,對大叔有何好處?何必費這許多心機氣力,若是在下,就會先找那些什麼紅鬍子、毒星這些仇家報仇。」

  吳顯道:「你想,若然我妻子不貞的話,我何必為她報仇。所以這是最要緊之事,只要查過他不是那一夜被我砍傷之人,我便能相信他沒有對不起我,自然最好也查明銀葉不在他手中。那時,我不但可以專心報仇,還對他應真本人有莫大的好處。」

  他眼中露出興奮之光,又道:「其實這件事對他最為重要,我只須說出一個人名,他就可以洗雪十年來的不白之冤了。」

  谷滄海心中波瀾起伏,感到這真是關係至為重大之事,倘若他能替未來的師父洗雪不白之冤,那時整個少林派都要對他尊敬致謝。

  他緩緩道:「在下打聽回來的消息,吳大叔信得過麼?」

  吳顯道:「我若是信不過你,何必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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