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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弘因長老又道:「但作為本寺弟子,第一步須受戒出家。」

  他微微一笑,才道:「你年事太輕,於佛家旨義毫無所悉,出家似非所宜,還是先練初步功夫,瞧瞧資質如何,才談到投拜何人座下之事。」

  谷滄海心想這話也有道理,若是資質太差,人家怎會收為弟子?

  反正初步功夫總得要練,且先練著等到他們覺得合意之時才作道理。

  事情便如此定奪,正修禪師領他出去,交給膳堂的監理僧德廣,那德廣僧身體魁偉,為人甚是精幹。

  翌日,谷滄海開始服役,只是挑水打柴這兩件事。

  谷滄海這一輩子從未幹這過這等事,這刻卻得咬緊牙關去幹。

  起初幾日他只能勉強交差,每晚渾身骨頭筋肉都發痛,過度疲累之下,反而睡不著,因此幾天下來就瘦了許多。

  直到第五日的晚上,他行起天魔心功的運氣法門,這一晚才能呼呼甜睡,次日更是精神奕奕。

  往後他便覺得手腳輕快有力,人也從不疲累,挑水上下山時毫不吃力,為了表現勤奮,便比規定的多做。

  晃眼過了一個月,他在這種刻板忙碌的生活中變得更為單純,腦中什麼都不想,一心一意地挑水打柴。

  由於他如此專心一志,那魔教極上乘的內功天魔心功被他練得十分精純,真氣漸漸凝固,念動即生,已經不須倒轉身子就可運行自如。

  弘因長老及正修禪師,一直沒有召見他。

  谷滄海天生性情沉穩,也不去找他們,只不過有時奇怪為何沒有教他練初步功夫。

  不覺又過了個把月,谷滄海也忍不住了,自個兒暗自琢磨是不是資質太差,所以少林寺不打算收他做弟子。

  這一天,他悶悶不樂到山中打柴,猛然間發覺走錯了路,轉眼四看,原來走到一座石谷之內。

  他正要撥轉頭離開這座石谷,突然間左方斜坡上有人叫道:「孩子,到這邊來。」

  谷滄海大為驚訝,心想此處雖是沒有猛虎惡獸,但已經是人跡罕至的深山之內,哪得有人?

  尤其是此人聲調冰冷,語氣卻甚為有力,似是一向慣於指使別人,可知不是山中居民無疑。

  他向話聲來路望去,只見那片斜坡上,有好幾塊大如房屋的巨岩。

  岩縫裡端坐一人,陽光照曬在他身上,瞧得甚是清楚。

  這人年約五旬上下,頭髮散亂,鬍鬚滿面,身上那件白色長衫已經污垢異常,可見得此人不但許久不曾梳洗,而且沒有換衣。

  谷滄海不敢貿然過去,大聲道:「大叔叫我麼?」

  那人冷冷道:「不是叫你叫誰?」

  谷滄海不覺一笑,道:「對,我這話問得實在太蠢,請問大叔有何見教?」

  那人眼中射出驚訝的光芒,道:「你競不是山中人家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谷滄海道:「小可姓谷名滄海,乃是別處人氏,大叔貴姓?」

  那人道:「別處人氏,定是到少林寺投師學藝的了,我姓吳單名顯,也是別處人氏。」

  谷滄海道:「但吳大叔不是到少林投師學藝,與小可大大不同。」

  吳顯眼中露出笑意,道:「你真有點意思;跟你談談頗可破解山中岑寂。」

  谷滄海道:「但小可卻不能耽擱太久,大叔可是有事要小可效勞?」

  吳顯歎口氣道:「不錯,我雙足已經癱瘓,餓了許多天也不能出去覓食,更沒有法子離開此處。」

  此人因滿面鬍鬚沒剃,所以瞧不出面上表情,只能在眼光中略窺端倪。

  這刻發出這等哀鳴似的話語,使人感到十分悲慘可怕。

  谷滄海泛起同情之心,道:「大叔敢是要小可送你出山回家,抑是替你送信?」

  吳顯道:「回家,不,我一生流浪天涯,哪裡有家可歸,送信也不必了,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谷滄海本來要說這兩宗都不能幫助他。可是現在聽他這麼一說,便不用告訴他了。

  當下道:「沒有家又沒有朋友,可真是稀奇不過的事,我從來沒有想過,那麼大叔定是要小可弄些食物充饑了,對不對?」

  吳顯連聲道:「對,對,不拘什麼東西,只要能吃的就行了。」

  吳顯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伸出舌頭舐著嘴唇。

  谷滄海沉吟道:「弄些什麼呢?」

  正在尋思,吳顯道:「你過來,我們商量一下。」

  谷滄海走上斜坡,到了岩縫前面,這才瞧清楚吳顯身邊有根長木直豎,一頭著地,一頭頂著上面的石頭,他不禁訝道:「那是什麼?」

  吳顯道:「那是我雙腿還能移動時佈置的陷阱,一方面可以對付想害我的人,一方面也是防禦猛獸,哪知此地什麼也沒有。」

  谷滄海略一端詳,道:「大叔把木頭弄開,上面的大石就會砸下來,是也不是?但對付猛獸還可以,對付惡人的話,人家不會早一步躲開麼?」

  吳顯仰天大笑,笑聲十分淩厲可怖。

  笑了一陣,才停下來望住谷滄海,道:「你膽子真不小,居然神色不變,唉,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沒頭沒腦地說了這幾句,道:「惡人固然會早一步躲開,但我不發動則已,一發動就先設法抱住他,然後才弄倒木頭,他躲得了麼?」

  谷滄海大驚道:「那樣豈不是連你自己也給砸死了?」

  吳顯大笑道:「不錯,但我已撈回本錢,一點也不吃虧。你過來一點,扶我起身,瞧瞧這兩條腿還有沒有恢復的希望?」

  谷滄海但覺義不容辭,奔近去托住他肋下,用力扶掖,也不嫌他身上汙髒。

  吳顯沒法子站得穩,長歎一聲,拉住谷滄海的手臂,道:「坐下,不用試啦!」

  谷滄海發覺他的指力奇重,當即想到此人雙手如此有力,應該能夠抓著岩石起身試驗雙腿,何須人扶。

  此念一生,登時推想出他借詞哄騙自己過來,現下又抓住自己不故,分明別有陰謀,趕緊用心尋思他有什麼打算。

  他曉得自己必須早一步想出對方心意,才能在他未曾發動以前設法消解。

  正在轉念之際,耳聽吳顯淒然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兩條腿決計不能復原的了,想我吳顯縱橫江湖數十年,目下獲得如此形狀,不但仇敵歡喜,連朋友們也將瞧不起我,紛紛離開而去。」

  谷滄海f因時間無多,一時想不出答案,聞言靈機一觸,心想我正好趁機設法拖延一下時間,以便尋思。

  於是接口問道:「大叔不是說過沒有朋友的麼?」

  吳顯眼睛—瞪,道:「我為什麼沒有朋友?」

  谷滄海聳聳肩,道:「在下正是因此大感迷惑。」

  吳顯道:「一個,人有財有勢之時,自然遍天下都是朋友,但我目下落得這副形狀,誰還跟我做朋友?」

  他舔著焦幹的嘴唇,樣子十分可怕。

  谷滄海驀地感到全身毛髮聳立,敢情他從吳顯這種又饑又渴的樣子中,悟出對方哄騙自己走近之故,竟是有意殺死自己,飲血食肉。

  他背上的冷汗滾滾流下,但面上仍然極力保持常態,笑道:「原來如此,在下世故未深,所以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

  吳顯獰笑一聲,道:「你的廢話真多。」

  谷滄海淡淡道:「在下正要說到正題上,那就是吳大叔你目下既饑渴交集,何不讓在下趕緊打些鳥獸烤熟了好充饑腸?」

  吳顯的眼珠轉來轉去,似是在考慮此計能不能行。

  谷滄海內心萬分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自知再過片刻,便將承受不住這種恐怖,精神因而崩潰。

  吳顯緩緩說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谷滄海心情頓時一松。

  吳顯接著又道:「可是你這只小狐狸別想騙得倒我,你想乘機逃生,是也不是?」

  谷滄海那顆心向下一沉,額上冒出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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