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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他右腳只能以趾尖探地,發力全靠左腳,但仍然奔得飛快,一下子穿過了菜圃,來到了雜亂的村舍巷道內。

  在這亂七八糟似陣圖的村舍巷道中,追兵不易一下子找到。

  是以展鵬飛心情稍放,轉過一條窄巷,忽然見到十餘步外一間屋前的水井邊,有個女孩靠在井欄邊,笑瞇瞇地瞧著他。

  與此同時,展鵬飛腦中猛可醒悟剛才那魁梧大漢脅下所挾之人,正是鼠精孫小二。當時雖然沒看清楚面貌,但如今僅憑一瞥的印象回想,那人的身材長短和衣服,都可確定必是鼠精孫小二。

  這就怪不得他傳聲一句之後,便無消息,相信是那時便被魁梧大漢擒下。

  鼠精孫小二武功不弱,既是一下子就被人手到擒來,則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了。

  他轉念之際,已一拐一拐地走到水井邊。

  望著那女孩秀麗的面孔,道:「小妹子,你怎麼也來到此地?」

  原來那秀麗女孩正是三岔路口茶棚指點道路的那一個,展鵬飛當時已知此女不是鄉下無知女子,故此現下見她在此出現,也不驚奇。

  只不知她是什麼來歷?對自己有沒有惡意?

  不過照表面看來,她笑得那麼甜,那麼天真,大概沒有歹意。

  再說她區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就算有歹意,也不怕她。

  他也在井欄邊坐下,把右腳擱在左膝上,翻過腳板瞧著,只見鞋底有一朵黝黑的梅花。

  捏住這朵梅花,輕輕一拔,另一端原來是寸許長的細針。

  那朵梅花便是針座,可以放在地面,針尖向上。

  展鵬飛便是一腳踏中針尖,細針扎破鞋底,直刺腳板心的湧泉穴。

  假使他不是感覺敏銳,應變得快,被這一針扎實了的話,非當場癱倒地上不可。

  那秀麗女孩輕啊一聲,道:「這是老狼谷的梅花針,針尖上有劇毒!」

  她望著展鵬飛面色,又道:「你試用食中二指按一按左脅的『大橫穴』,若是麻中帶癢,就是中毒之徵。」

  她說得頭頭是道,展鵬飛不假思索,依言伸手按按穴道,果然是麻麻癢癢,與平時感覺大不相同。

  他心中一怔,忖道:「這支毒針雖是扎得不深,穴道之傷不重,但這劇毒侵入體內,卻是難辦,不知她有沒有解救之法?」

  這等奇奧之毒自是不容易解救,展鵬飛若不是早先親眼得見天湖藥宮的雷芷君表演過一手,打死他也不會想到問這女孩能不能救治。

  現下心中有了錯覺,一時沒有考慮到這秀麗女孩是不是藥宮人,一逕道:「果然有點兒麻癢之感,小妹子,你有法子解得此毒麼?」

  秀麗女孩甜甜笑一下,道:「你內功紮實,中毒不深,解去此毒不算難事,但是……」她沉吟起來,一面轉眼四望。

  展鵬飛道:「解毒既是不難,你看還有什麼別的難事?」

  秀麗女孩道:「我一動手替你起出毒針,立刻要敷藥解毒,這時萬萬動彈不得,最少也得躺上幾個時辰,所以我們先找個穩妥地方才行……」

  展鵬飛劍眉一皺,道:「原來如此,這果然是一宗難事。此鎮居民有限,那些魔頭們不久就查得出我們尚未逃離此鎮,那時他們挨家逐戶地搜查,我們絕躲不過。」他想到後來,雙眉反而放鬆,神色中漸漸恢復堅毅豪邁之氣。

  他已因情勢惡劣而更加增強了自己的鬥志,秀麗女孩顯然十分不解。凝視著他問道:「那你怎樣辦?我剛才是暗暗跟隨兩人來的,一個是血八卦齊空玄,另一個是斷腸府的大屠夫蒙良,看他們的動靜,好像還會有別的人繼續趕來,蒙良還抓住你一個同伴,他叫鼠精孫小二,對不對?」

  對方陣勢果然強大,目下已有齊空玄、豪良和西儒裴宣三個高手。他一凜之下,忽然記起關於孫小二的問題,照他的判斷,孫小二應是突然被蒙良擒住,但這女孩的說法,那孫小二卻是早就被蒙良抓住了。那麼不是孫小二背叛陷害,就是這女孩說謊了。

  目下已來不及研究這些問題,他迅即撇開紛杳的念頭,側耳一聽,便道:「小妹子,你走吧,有人追來啦。」

  秀麗女孩訝道:「那你呢?」

  「我?」展鵬飛灑脫地笑一下,道:「我只要有一口氣在,便須盡力一拚,好歹也殺一兩個惡徒為世除害。你快點兒走,以免受我之累!」

  他的豪情俠氣,溢於言表。那秀麗女孩眼中射出異樣光芒,但一閃即逝。她拉住展鵬飛的手,道:「用不著硬拚,你跟我來……」

  展鵬飛跟她行走,雖是一拐一拐的,卻不影響速度。那秀麗女孩拉著他在雜亂的房舍間鑽來鑽去,忽然來到一間比較像樣的屋子,兩扇大門緊緊關閉。他們從側門進去,穿過兩進廳房,一路闃無人跡。最後來到一座小小偏院內。院內擺滿各式花卉,甚是幽雅。

  她掀開一道深垂的房簾,拉展鵬飛進去,道:「你躲在這兒,一年半載也無妨!」

  展鵬飛一看,這房內的種種擺設,顯示此是女性的閨房。他轉眼望住秀麗女孩,問道:「小妹子,這是你的臥房麼?」

  她笑一下,道:「那得看怎樣說法了,如籠統的說,這兒也可算是我的臥房。但若是精細的說,這是明間,還有裏間。我可不在這明間睡覺……」

  說著話時,她一面拖著他走過一道軟簾,那邊又是一個房間,寬大的床上,兩個巨如幼童的布製娃娃,躺得四平八穩,展鵬飛見了,不覺微微一笑。這個秀麗女孩雖是聰明伶俐,來歷古怪,但終究尚是孩子,還要布娃娃陪她睡覺。

  他轉念之際,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和兩個娃娃躺在一起,枕頭和被褥上,傳來陣陣幽淡香氣。

  那兩個布娃娃手工精緻,面目描繪得清晰可愛,看上去有點兒眼熟,展鵬飛凝神一想,忽然大悟,敢情兩個娃娃的面目眉宇極肖似那秀麗女孩,他不禁笑一下,伸出手去摸其中一個娃娃的臉蛋。

  他的手剛要碰到娃娃之時,忽聽一個陰森森的口音喝道:「不許碰他們,妄動者死!」

  展鵬飛吃一驚,停手回眸一望,只見床前只有那秀麗女孩,她的樣子變得兇惡古怪,神色奇異。加上這股森厲的叱聲,使人無法從她身上找到一絲天真。

  她的神情使展鵬飛又吃一驚,吶吶道:「這話是你講的?」

  他實在有點兒不相信那股可怕可憎的聲音,竟是出於一個十二三歲的美麗女孩口中。

  秀麗女孩見他縮回手,這才漸漸恢復原來的樣子,笑了一下,道:「你駭死了,是不?」

  展鵬飛頷首道:「為什麼那麼兇呢?這兩個娃娃雖然可愛,但我沒有搶走的意思呀!」

  她面上又泛起兇狠的表情,露出一排白牙齒,道:「不行,那是我的,誰也不許碰!」

  展鵬飛感覺出她拼命保護心愛玩具的心情,這原是孩子們的特有的情緒,又有點兒像獸類進食之時,本能地對一切接近的生物發出咆哮,唯恐食物被攫奪。不過這秀麗女孩既非無知孩童,更不是野獸,而這種情緒卻如此強烈,未免可怪。

  他聳聳肩,道:「好吧,別生氣,我再也不碰他們。將來有機會的話,我也找個娃娃送給你,好不好?」

  那女孩面色登時又轉好了,道:「你覺得我很小氣,是不?」

  展鵬飛既不願否認,也不便承認,只好默然。她遲疑一下,才道:「我告訴你吧,他們一個是我爸爸,一個是我媽媽,我不許你摸我媽媽的面孔!」

  展鵬飛茫然瞧著她,心想:這小傢伙心裏八成有點兒糊塗了,怎的把娃娃當作真的父母看待?

  那女孩又道:「從前有一個壞蛋,也像你那樣,伸手摸我媽媽的面孔,我說的不是床上這個媽媽,是真的媽媽,因我媽媽罵那壞人一頓,那壞人就拔劍……」

  她的聲音變得又淒涼,又驚懼,眼睛發直,完全陷入童稚時噩夢似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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