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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第十一章 癡人癡事

  無名氏尚未聽出究竟,那紅面老人陡然想起一事,眼睛連眨,道:「我把武林中的內幕秘辛都告訴你,可是我連你的姓名也不曉得,你看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點?」

  無名氏訥訥道:「我……我……」他感到自己不能再說沒有姓名,因為此事雖屬真情,但教對方如何能夠相信?

  卻聽紅面老人接著道:「你先告訴我,怎會曉得凌波父的名字?那帝疆四絕的武功世上尚有知道之人,但他們的姓名卻沒有人曉得。除非你是帝疆四絕的門人或者是我們癡人舊友群中那一個的後輩?」

  無名氏沉吟道:「這個……這個……」他本想告訴這位老人關於凌波父此名乃是聽自凌玉姬之口,可是一想起凌玉姬,他就陡然感到心灰意冷,不願意再提起她的姓名或有關她的話題。

  紅面老人沉重地嘆息一聲,道:「年輕人你既然什麼都不肯說,那就算了……」

  無名氏連忙道:「啊,你老千萬別誤會,我……我是……」他是為了什麼到底沒有說出來。

  紅面老人站起身,道:「你不說也沒關係,我總算從你口中得知我的小鴿子的命運,仍然要謝謝你!」

  他吹滅了燭光,步聲漸漸遠去,一忽兒便不知去向。

  無名氏自個兒在黑暗中發了一會怔,心中充滿歉疚之情。

  過了一會,他起身向殿後走去。後面地方甚大,院落無數。他仗著夜眼,雖在黑夜之中,仍然可以瞧見周圍的景象。

  經過好幾重禪院之後,眼前便盡是殘坍的屋宇。他在廢墟中轉了一陣,陡然發覺一堵破牆之後,透出微弱的燭光。

  無名氏暗忖燭光透出來之處,大概就是那紅面老人憩息之地,於是放步走去。

  轉過那堵破牆,但見在牆邊燭光之下,有兩個人對面而坐,當中有張石几,几上放滿黑白色的棋子。

  無名氏這時也不由得感到詫異,走近一點,只見那兩人都垂首望著几上棋枰,雙手支頤,動也不動,似是雙雙陷入沉思之境。

  他曉得凡是善奕之人,每每不分晝夜沉迷在棋局之中,是以反而不感到詫異,走了過去,眼光落在棋枰之上。

  只見局棋已到了中局,雙方都佈防嚴密,此刻也不曉得應該是黑抑是白的下子。

  他瞧了一陣,越看越覺得這局面十分奧妙,無論是那一方下子,都有無從措手之感。再看下去,又發覺雙方均有危險四伏,無怪這一著如此重要。因為一方面要挽救危局,另一方面又須制佔機先。

  他瞧來瞧去,覺得雙方局勢幾乎都是一樣,這一子下去,直是瞬息煙雲,千變萬化。因此,越看就越不知如何下子才對,更由於其中種種奇妙的變化而無法收回眼光,一路路推敲研思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名氏但覺胸中血氣翻騰,原來他用心思索過甚,但每一著都無法想得透。因此他一方面煩躁不安,一方面又捨不得隨意把任何一著下去時所引起的無窮變化不推研下去,也就是說每一著都不能半途而廢。這一來便生出強烈難耐的慾望被抑制的痛苦,以致屢次三番差一點就嘔出心血。

  這時,已經是曙光破曉,天邊微露一片魚肚白之色。在棋枰邊的蠟燭卻只燃去一點點,看來這種特製蠟燭一定可以點上好多個夜晚。

  一條人影出現在無名氏背後,接著轉到他的對面。燭光之下赫然可見這人正是那個白髮紅面老人。

  他面上流露出驚訝之容,望著那個俊美的年輕人,但無名氏卻似乎根本不曉得那紅面老人出現,眼睛轉也不轉。

  紅面老人忖思了一下,陡然伸手彈熄那支蠟燭。棋枰驀地隱沒在黑暗中,無名氏因突然黑暗之故,縱有夜眼也無法立刻就瞧得見,是以怔一怔神,抬頭望去。

  紅面老人洪聲道:「你在想些什麼?」

  無名氏震動一下,這時才清醒過來,忽然感到全身乏力,胸口惡悶,喉嚨間熱血翻騰,整個人難受已,當下頹然坐在旁邊石凳上。

  紅面老人定睛望著他,露出訝異之容,過了一會,道:「你現在覺得怎樣?可支持得住?」

  無名氏緩緩道:「現在好啦,你老怎會曉得我身體不舒服?」

  紅面老人道:「我當然知道,而且我還曉得凡是懂得弈棋之人,見到這一局棋,無不沉迷其中,最多一個時辰就嘔血而死!」

  無名氏心頭一震,轉眼望著老人,道:「這麼說來,那支蠟燭是你點燃的,是不?」

  紅面老人點點頭,道:「此燭經特別製煉而成,可以連續點燃四十九晝夜。」

  無名氏眼光投到坐在身邊支頤沉思的人身上,緩緩道:「他們已對奕了多久?」

  紅面老人道:「據我看來,一個最少也有十多年了,另一個是後來參加的,我看大概也有四五年之久!」

  無名氏嘆了一聲,道:「他們一直坐著不動麼?我們講話他們可聽得見?」

  紅面老人道:「你剛才沒有瞧清楚他們麼?他們剩下的盡是骨頭,血肉全都枯乾,早就死掉啦!」

  無名氏訥訥道:「我見他們坐著的姿勢,生似都在沉思棋路,誰知道他們早就死去……」

  紅面老人望望天色,道:「天都亮啦,你最好休息一下,不然的話,你心臟受的損傷永遠恢復不了!我真奇怪你為何一直過了三個時辰還沒有吐血而死?」

  無名氏這時已恢復了他特有的冷漠消沉,但他卻不願意和一個死人坐在一起,便起身走開。穿過一條堆滿了敗瓦殘磚的院子,便又走進一間大半崩坍了的禪房。

  他在一張石椅上坐下,習慣地運功行氣。凌玉姬所傳的內功心法,確實神妙之極,略一運轉,便把胸口煩悶驅散,又過了一會,但覺身體已完全恢復,再也沒有一星半絲不舒服之感。

  然後,他睜開眼睛,忽見角落處有張石几,几上也有棋枰,枰上放著的黑白子縱橫錯綜,一望而知並非胡亂擺下,必是尚未下完的棋局。

  他漠然地移開眼光,但心裏卻禁不住想到此處的棋局無疑也是一個陷阱,只不過少了兩個死人對坐而已。

  過了一會,那紅面老人又出現在他面前,無名氏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紅面老人仔細地察看這個俊美無儔的年輕人,似乎對他發生極大的興趣。也許他一直都在暗中察看他的一舉一動。

  老人拍拍他的肩膊,道:「小伙子,如果你這麼冷漠是因為心中有所沉迷的話,那就可以廁身於我們的癡人隊伍之中了!」

  無名氏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紅面老人道:「你要曉得剛才如果我不彈熄蠟燭,再過一陣,你也不免像其他的人一般嘔出心血而死!不過你能比別人支持得長久,卻已十分難能可貴!」

  無名氏又淡淡嗯了一聲,仍不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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