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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沈雁飛大聲道:「山主請準備。」

  「你動手吧。」百花山主金如水冷森森回答。暗中已行功運氣,嚴密防備。

  沈雁飛直欺身來,百花山主金如水不知他葫蘆中賣什麼藥,被迫得逐步後退。

  他喝道:「沈雁飛你再不發招,本山主可要先下手了。」

  沈雁飛岸然道:「我們的約定中,沒有限制你不能發招,你儘管動手好了。」

  百花山主金如水夢想不到天下間居然有人敢對他如此輕視,激得怒火熊熊,怒髮衝冠,但面上反而甚是平靜,倏然長嘯一聲,掌化「平沙落雁」之式,夾著陰柔勁力,直取敵人中盤。

  沈雁飛使個假步,詐作右閃,其實卻疾然滑到左邊去,在這轉瞬間,已看到敵人鐵掌其黑如墨,心中大大凜駭,忖道:「這一番我的性命只怕不保。」

  百花山主金如水身形滑溜無比,飄忽如鬼,眨眼間繞著沈雁飛前後左右各攻了一掌,他可是個老江湖,因此儘管沈雁飛的行為激得他心中怒極,但出手仍然十分有分寸,勢蓄不盡,掌上只使出六成功力。哪知他這一小心謹慎,反而便宜了沈雁飛。

  秦玉嬌的面色倏陰倏晴,一時希望沈雁飛取勝,一時又望他敗陣。忽聽沈雁飛大喝一聲,身形破空而起,然後電急照頭罩下,手足大張,招式奇特。

  這一招正是沈雁飛從那只神蛛處悟出來的極淩厲奧妙的招數,他一共悟了兩招,都極盡奇妙之能事。當日在嶺南和金劍老人劇鬥,也曾使出其中一招而贏了威震南天數十年的金銀雙劍。

  百花山主金如水猛覺敵人四肢並用,這一罩下來,簡直如水銀瀉地,無孔不人。在這瞬息之間,他連變了五招,仍然沒有一招可以嚴密守住全身,怒嘿一聲,上身撲地倒下,單掌一撐地面,斜閃六七尺遠。饒他應變得快,沈雁飛已一腿掃下,百忙中只好順勢一腳踢上去。兩腿相交,他已斜翻出六七尺,但沈雁飛可也就借這兩腳相交之力,斜飛開去,身形才起又落,仍是向他罩撲下來。這個當兒,馮征心思靈敏,暴然喝一聲彩,叫道:「山主快滾!」

  這一叫把百花山主金如水叫僵了,不能再用貼地回滾的招數逃生。

  沈雁飛這一下全力下去,四肢齊舞,忽然化出八九隻手腳,宛如只巨大無朋的蜘蛛。

  百花山主金如水一生未見過這種招數,瞬息間連變許多招,猛覺敵腿已堪堪踢到肩上,危機一發,把心一橫,撇下敵腿不管,倏然一掌擊向敵人小腹。他的掌力陰陰柔柔,雖出全力,卻不覺兇猛。

  沈雁飛一腳把他踢個踉蹌欲撲,但自家小腹也挨了對方一掌。

  人影倏分,各各對面凝視。沈雁飛緩緩道:「我的腳尖先跟在你肩頭,故此我贏了。」

  百花山主金如水有如墜落在冰山雪海之中,一切都僵硬了,完全不能思想,一個人若太過長久過著刻板平靜的生活,那是很難忍受和適應任何打擊和挫折,尤其是這一種武林人最重視的名譽的打擊。他也不會奇怪沈雁飛何以被他打了一掌之後,並不立即倒斃之事。須知勾記山魔宮毒掌馳名於世,除了陰柔無形而專破各種護身功夫之外,還有一種特別的毒力,能夠附著在敵人身上,兩個時辰之後方始失效。這種毒力來源乃是一種稱為九幽毒水,產于勾漏山魔宮後面千丈幽壑之中,他們魔宮之人,用那九幽毒水鍛煉雙掌三年之後,便賦有這種出奇的毒性。

  沈雁飛收掉陰氣奇功時,忽然打個寒嗟,卻不知何故,沒有放在心上,慢慢地怒視了秦玉嬌一眼,朗聲道:「請問山主,我等可否出山了?」

  百花山主金如水面如死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賢侄女你替我送他們出去,並且不要回來,老夫這就焚山重人江湖,日後如若不死,再找沈雁飛你領教。賢任女請轉告令尊,說老夫有負所托,已無面目相見。」說完不等秦玉嬌說什麼話,轉身疾奔而去。

  秦玉嬌呆了一下,便道:「我要拿一點東西,請等一下。」說完也奔到屋子裡。

  生判官沈鑒仰天大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老夫此時不知是悲是喜。」

  馮征忽然驚問道:「二弟,你怎樣了?」

  沈雁飛面色慘白,身形搖搖,強自支撐道:「不要緊,我好像有點頭暈。」

  馮征過來抓住他的手腕,略一把脈,便道:「不好,原來那廝掌上有毒,快服下我百毒門的解毒靈丹。」

  沈雁飛依言取藥,手指已有點麻木不仁,待得服藥下去,隔了片刻,渾身複又舒暢如初。

  秦玉嬌拿著個小包出來,容顏慘澹。她帶領他們出陣,生判官沈鑒和馮征稍稍落後,沈雁飛低低問道:「師姐你怎樣啦?早先為什麼打馮大哥一石頭?」

  她幽幽道:「我做錯了一件事,我想。」

  「誰都不免做錯多事,在漫長的一生之中。」沈雁飛忘記這兩句話是誰說的,但引用出來覺得很合適。

  「我也知道凡是人原不免做錯許多事,可是我最錯是在兩年以前。」

  「兩年以前?和現在還有什麼關聯麼?」

  秦玉嬌心中想叫出來,她真想教他知道這個錯事便是兩年前一見到他便愛上他這回事。可是自尊心終於使她矜持不說,只淡淡一笑。

  走了片刻,她突然問道:「雁飛,假如你父親一定要殺死我爹爹,你能不能幫助通融一下?」

  沈雁飛發現她的聲音有點顫抖,顯然這件事對她十二萬分重要,眼珠一轉,決然道:「那還用說麼?事實上我自己也很透你父親的毒辣和冷酷。」

  她果然震動一下,歇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即使為了我的緣故也不成麼?」

  「正是為了你的緣故,我才更不能放鬆,否則將來天下人都罵我因妻子而忘了父仇,這罪名我可受不了。」

  「你絕不能改變主意的?是麼?」

  「不能更改。」他簡短有力地答。

  「那麼……那麼我以後離開你呢?」

  「你離開我?」

  「我的意思是我們永不相見,有如從不曾認識的陌路人。」

  「那當然可以。」他肯定地回答,聲音中掩飾不住心中愉快。

  她愕然瞥他一眼,心中羞債交集。現在她已知道他的真意。美麗的夢想果然像天邊的彩虹,雖然五彩繽紛,奪人眼目,可是終究是虛無的幻影,悲哀之海雖是無邊無際,可是憤怒卻暫時作為一葉扁舟,載乘著她一時不至於沒頂。

  但她沒有發作出來,慢慢道:「好吧,我明白了,日後你要守著你的諾言,不能傷害我父親一根汗毛。」

  沈雁飛本來有點擔憂,如今可就放心了,高高興興地跟著她走出花樹範圍。幾個人全是一身武功,那黑水河仍有一根巨纜,故此仍可借此渡河。秦玉嬌任什麼話都不說,過了河便疾奔而去。

  馮征打心底裡佩服這位義弟手腕之高強,能使女人們俯首貼耳,一任他驅遣。沈雁飛沒有告訴父親這件事,三人急急忙忙,趕回鄂境,這時和張法。楊婉貞約定之期早已過了,是以不去襄陽,徑奔江陵。

  生判官沈鑒真是說不盡心中感慨,但也十分緊張,尤其是步人江陵城內,更加心跳得厲害。

  門庭依舊,人面已非,當他們發覺那座屋子空空如也,觸目但見滿地灰塵,屋角蛛網,生判官沈鑒腦中嗡一聲,頓時為之呆住,心中波濤激天,一時只願立刻也相隨於幽冥地府,原來他以為妻子乃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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