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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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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沈雁飛,乃是七星莊秦宣真唯一傳徒,張兄這一點定然知道。」 張法點點頭,沈雁飛便壓低聲音,道:「可是家父乃是當年與令尊共事的生判官沈鑒,這一點大概張兄必不知道。」 張法情不自禁地啊一叫,睜大眼睛,道:「怪不得最近數天聽說你沈兄已是七星莊叛徒,敢情是這個原故?」 「對了。」他微笑一下,抬眼看看那邊,只見瞽目老人張中元閉目調元養息,料他沒有聽見,因而不致為了悲喜之情而影響運功,便又低聲道:「小弟是最近才發現自家身世,便秦宣真也是如此,因此他才會當我作叛徒而全力追捕。」 張法伸手道:「這樣說來,咱們可就不是外人了,以前得罪之處,尚請沈兄原諒。」 沈雁飛也伸手相握,他一看張法爽朗熱情的笑容,心中陡然感慨萬千,輕輕喟道:「承蒙張兄不以外人相待,小弟感激不盡。往昔一切無禮冒犯,幸勿掛在心上。」 兩人互相賠罪,都是十分誠懇。 馮征冷眼旁觀,明白沈雁飛的感慨,一個人由正途而走人邪途並不太難,而且也很少會發生什麼感慨,可是由邪途而轉人正途,那真是太難得之事,此所以浪子回頭特別令人覺得可貴。 沈雁飛雖不完全是這樣,但仍然不無這種難得的感覺。 其次,他本來以為自己在這險惡的江湖上孤立無援,正派之人固然在知悉他底細之後,會加以同情。 但他一個傲骨睜味的人,能不能這樣子去求憐呢?現在則是環境使得他們乃是同一陣線的人,這樣自然地形成的局勢,可就大不相同。 馮征歉然笑道:「在下非常抱歉,冒犯了令尊大人,但願吉人天相,平安無事。」 沈雁飛重新替他們引見,這時楊婉貞見他們有說有笑,芳心詫恨交集,走過來瞧瞧,張法連忙把內情說了。 楊婉貞喜道:「也許咱們合該大仇得報,天教秦宣真那廝自取滅亡,竟然將本身絕藝教出像沈見這麼一位好徒弟。」 沈雁飛苦笑一下,沒有說什麼。 原來當他一想到自家災難未脫,范北江的神蛛隨時可以要了性命之時,便對前途不能多想。 而且他又想到關於復仇之事,第一,父親不知生死如何?第二,秦宣真雖然和自己師徒之情已絕,但師徒之義猶在,數年養育教誨之功,豈能抹煞?他除非不當自己做正派人,否則便須講究這些。 他的確天生機靈無比,雖在心事重重之時,眼光無意瞥見張法面上掠過一絲陰影,便立刻按住滿懷心事,裝作無意地把遇到楊境貞始末經過說出來。末後又故意再道歉一次,那是為了使他們生出誤會的詭計而道的歉。 張法這位爽朗的年輕劍客登時心下釋然,還表示十分佩服沈雁飛的詭謀高明。 那邊的瞽目老人張中元已經睜開眼睛,故意咳了一聲。 楊婉貞一反平日沉穩端莊的態度,像只小鳥般飛過去,大聲道:「義父呀,你老可知是誰來了?」 張中元曾是名震一方的公門好手,當然十分機靈,本來他已聽到來人的聲音像那可惡的仇人徒弟沈雁飛。 但楊婉貞快樂高興的聲音,卻使他不肯猜出來,徐徐起立,道:「我的眼睛又看不見,哪能知道是誰呢?」 張法也急急過來,先把鐵杖遞給他,然後朗聲稟道:「那位是沈伯父的公子沈雁飛,就是咱們碰見過的那一位,那時候咱們都不知道是自己人。」 張中元身軀一震,面上的表情難以刻劃,等到張法把沈雁飛無意投身七星莊的內情解釋清楚,老人家已自老淚縱橫,顫巍巍道:「賢侄過來讓我摸摸看,恐怕有法兒那麼高大了吧?」 沈雁飛早已走過來,這時心裡大為感動,雙膝跪倒塵埃,道:「小侄沈雁飛叩見伯父大人。」 張中元把他拉起來,滿眶熱淚,灑落在衣襟上,半晌兀自搖頭嘆息,全無一語。 這刻,連馮征這個局外人也覺得情景淒慘,心頭沉重。楊婉貞也收斂了快樂的表情,簌簌灑淚。 沈雁飛道:「小侄罪該萬死。」 瞽目老人張中元擺手道:「賢侄別這樣說,唉,這些年來,我常常懸掛著昔年一件要事,沒有辦法,那便是我沒敢親自去與大嫂報訊,十年前我曾設法托人到江陵打聽過,據說我那位大嫂每日黃昏都在城外一座山上守望老總的歸程。我……我真是慚愧死了,竟然不敢親往稟知當日詳情,為的是我怕大嫂希望一旦破滅,後果便將無法收拾,我那大嫂如今可好?」 沈雁飛囁嚅一下,道:「小侄該死,這趟南行,匆匆回家轉過一次,卻沒有見到家母。」 老人嘆息一聲,抬起白皚皚的頭顱,向著天空,生像在凝望著天上的星斗。 「大嫂對老總的情愛,的確古今罕見。」他像自語地道:「我還記得,那天老總敗在秦宣真扇下之後,囑咐我說,不要在春天或者是秋天時節告訴大嫂這消息,因為這些季節會令人特別悲傷,老總他也夠體貼的了。」 沈雁飛異常悔疚地垂下頭,以往他不太明白情感兩字的真義,而現在,他不但早已明白了什麼是愛情,而且也瞭解友情的重要。這些都是他自己親身體驗出來的。 因此,他悔疚自己以前那樣子地對待母親,而且還那樣地蔑視她對父親的愛情。 他想道:「這些經驗是用多麼大的代價才換回來啊,而現在,得到了這些經驗又有什麼用處,時乎時乎不再來,一切都如泡如幻,唉,但願我能夠痛快地哭一場。」 眾人開始動身回城,張法告訴沈雁飛說,他們原來住在南門的四海老店,但如今已有一日零兩夜沒有回去了。 到了客店,已是四更時分,他們拍開店門,店中夥計是個精幹角色,一點也不羅咳發問,還告訴他們,另有兩位客人找尋他們,已等候了一日之久,今晚就在同一跨院的房間歇息。 張法問清楚來人乃是一男一女時,便奇怪地問楊婉貞道:「你不是說你師妹來找你麼?現在是不是她呢?」說著話時,已走進跨院。 這邊人語腳步以及掌燈之聲,早已驚動隔鄰,倏然一條人影飛將進來。 進房之人原來正是楊婉貞姑娘的師妹張明霞。 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轉,已把房中之人看了一遍,口中師姐兩字只叫了大半,便咽了回去。 沈雁飛連忙抱拳道:「張姑娘,幸會得很。」 她睜大眼睛,於是使人更覺得她的眼睛又圓又大,她道:「唏,原來是你!」 楊婉貞道:「師妹,你怎會認識沈兄,他可是昔年和我義父共事的沈伯父的公子,現在先來見過我義父。」 張明霞向瞽目老人張中元行過禮之後,楊婉貞又介紹她認識張法。張明霞大眼睛一眨,輕輕笑道:「小妹久仰法哥哥大名了。」 楊婉貞玉面起了微暈,道:「小妮子別胡亂說話,還有這一位是沈兄的義兄馮征,乃是嶺南百毒門的未來掌門人。」 張明霞檢衽為劄之後,便向沈雁飛道:「你可還記得最後一次晚上碰著我傅哥哥,打了一場,把你們七星莊那個摘星手衛斯救走的事?」 沈雁飛點點頭,她又道:「那天晚上,我和傅哥哥追上這個賊子,為的是想救回令慈沈夫人,可是結果還是給他們擄走。」 此言一出,房中之人俱都失驚,楊婉貞連忙催她把詳情說出來。 張明霞隨即把那天晚上,她和傅偉如何深夜拜訪沈夫人,發現有夜行人蹤影,跟著察覺沈夫人失蹤,便仗著日行千里的白驢,追上摘星手衛斯,傅偉因窮追不捨,結果碰上踏踏獨行人城的沈雁飛,和沈雁飛大戰許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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