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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沈雁飛何等聰明,忽然笑道:「啊,你惱我也得說話呀,別的女人不會像你這個樣子的。」

  吳小琴微哼了一聲,仍然不答腔。

  沈雁飛看看前面的顧聰,料他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便又笑道:「別的女人總會想辦法把心中不高興的事表露出來。」

  她在牙縫裡進出一句話:「你對女人懂得很多嘛!」

  沈雁飛道:「不敢,不敢,你終於也說話了,為什麼呢?」

  吳小琴明知他後來連提兩次女人怎樣怎樣,意在激她,但沒法子忍得住,故此酸溜溜地說了一句,現在反正開了口,也就無妨破戒。她努力冷靜地想了一下,便歎口氣道:「你這玩笑開不得,我……唉!」

  沈雁飛等了半晌,仍聽不到下文,便催她道:「你怎麼樣?告訴我呀?」

  她又把身軀掛在他臂上,兩個人輕鬆地走上斜坡路,看來雖甚悠閒,但速度甚快。

  「我想我真的該離開你了,因為你不瞭解我的,即使你能瞭解也將對事情無能為力。」

  他聽了顯得有點茫然,搖頭道:「你別跟我打啞談幾,我告訴你,我生平從沒有對任何人真心誠意地愛過,我還以為自己此生永遠會這樣繼續下去……是的,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短促,但我知道你會明白我在內心裡是多麼孤獨寂寞……」

  他的話聲中充滿了感情,眼光投向天際的遠山雲霧。

  「我對你的感情,你當也能明白,但你老是設法回避,現在我只要知道一點,便是你為何要避開我?你嫌我身世畸零?嫌我出身不正?」

  他一口氣說下去,顯得激動異常,竟沒有法子控制。這平生第一次的真情流露,委實不容易,但一旦說出了口,卻又如江水沖堤,橫肆而流。

  吳小琴伸出玉手,掩住他的嘴巴,無言地脈脈地注視著他。

  兩人眼光一觸,霎時都讀出了彼此心中之意。

  她幽幽喟歎一聲道:「非是我心腸冰冷,天生沒有感情,但我太知道自己的性格,因此為了避免將來鑄成悲劇,我便極力回避你的感情。」

  她的話幽幽細細,入耳動心,沈雁飛不知不覺,停下步把她擁在懷中。

  吳小琴繼續道:「其實我是個最偏激的人,因此凡事都沒有中間路線可走,不是全有,就是全無,但願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雁飛爽朗地大笑道:「我怎會不明白,你可以完全佔有我啊!」她搖搖頭,道:「我的要求還要高些,可是憑你的風度丰采,絕不可能一直沒有過豔事。」

  他皺皺眉,道:「你這樣有點不合情理吧?雖然我以前真沒有過任何女人,你知我是練武功的……」

  她思忖了一下,道:「當然你會以為我這等要求不合理,可是,我是知道自己的,縱使我暫時忍受著這方面的憤憾而跟你要好,但每當我想起這件遺撼,我的心會為之炸裂,終必毀滅了自己才能甘休,因此,我何必自掘墳墓,自尋痛苦?」

  說著話時,她那對清澈的秋水的美眸,一直凝注在他面上,細細察看他的表情。

  沈雁飛驀然想起祝可卿,心裡咚地一跳,但面上夷然自若,一點也沒有露出異色,微笑道:「但我可沒有值得你遺憾的事情啊,這樣不是都解決了嗎?」暗中卻忖道:「女人們總愛大驚小怪,其實一旦米已成炊,那時即使知道了,又該如何?哪有這麼嚴重的。」

  吳小琴快樂地跳起來,摟住他粗壯的脖子,迅速地吻他一下,然後掙脫了,直往前跑。

  這是她第一次明朗地表示親熱,沈雁飛也興奮地跟著跑,乍抬頭只見顧聰在半裡外一個高崗上,正向這邊眺望。

  峻山大嶺,絕徑險道,都在這三個年輕人腳下消逝,他們經過麓下聞名的巫山十二峰。山峰都隱在雲霧中,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八九峰。

  峰腳長插入長江中,確是奇絕天下的名山,眾峰之中,以神女峰最為纖麗奇峭,據說每當八月十五月明之夜,便有微笑之聲,往來峰頂,山猿皆鳴,直到天明才止。

  但這時才是清明節後不久,又是在大白天,故此他們沒有驗明這個傳說是否可靠,可是光是瞧瞧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諸峰,那種出奇峭挺,就足夠使人覺得應該有些仙真托跡其上。

  這天晚上,他們歇宿在閬中府,原來已是折向北上的路程。這一路雖說就在四川東北部。離西南方的青城尚遠,但到底同屬四川省境,而青城派在四川眼線自然較為廣密,加之在歸州曾被峨嵋的崔氏兄弟識破顧聰來歷,是以非得多加小心以掩蔽行藏不可。沈雁飛出個壞主意,叫顧聰權充車夫,他和吳小琴兩人扮成一對小夫妻,在車中好不風流自在。

  車入閬中府,顧聰忽然高興起來,誰也無法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三人投店,顧聰當然另住下房,可是晚上他卻悄悄潛人沈雁飛他們的房中。

  沈雁飛一見他喝酒喝得滿面通紅的樣子,便道:「你的劍傷可曾痊好?若還未曾收口,酒可喝不得。」

  顧聰帶著醉意地在椅上落座,歎道:「嘿,你不知道……說真的我心中有點害怕……」

  「害怕?」沈雁飛詫然問道:「莫非是傷勢惡化?」

  「不,這幾處劍傷既要不了我的命,這幾天來已好了八成,我不過怕青城之人因崔氏兄弟傳揚出來,得知我未曾死,於是又四下追捕。這兒就是川境,我記得本門有一位前輩就住在這閬中府,築廬于嘉陵江邊,若是碰上他出手時,我只怕連三招也擋不住。」

  沈雁飛凜然道:「哦,青城還有這等人物?豈非比追風劍董毅還強?他叫什麼名字?」

  「便是昔年青城獨步天下的通定祖師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靈隱真人,即是董師叔的二師兄。」

  沈雁飛點頭道:「我不大清楚青城派昔年高手底細,但既是董毅的師兄,再差也比咱們強。話說回來,在老一輩人物中,似乎輪不到青城通定真人為天下之首吧?那時候還有五陰手淩霄、峨嵋派的白衣女俠葉秀、武當的古木真君、黑道中的陰陽二魔宣氏兄妹、金龍旗管俅……」

  一口氣念了七八個在數十年前名震天下武林的高手名號,這些人若在世時,最年輕的也將超過七旬了,在當時來說,他們的名聲就等於現在的終南孤鶴尚煌、追風劍董毅、修羅扇秦宣真、峨嵋的散花仙子葉清、玄門三老(即青城新近故世的靈修老道長、武當的天梧子和黃山金長公三人合稱玄門三老,其實三老中的金長公年事已逾七旬,應是和前面所述諸人同代,但因他僅在這三十年來才以冷雲丹馳名宇內,故此卻和靈修、天梧子同列三老)、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梧大師等高手在今日武林中的聲威。

  「聽說還是以金龍旗管俅為冠首哩!」他最後補充了一句。

  「沈兄說得一點也不錯。」他諂笑地道:「不過在當時這位金龍旗管俅也極少露面於江湖,竟不知何以昔年被推為天下第一位武術名家?」

  沈雁飛道:「也許僅是虛名,不過既然已是昨日黃花,咱們無須置評。」

  對方順著他的口氣道:「是啊,咱們且不管他,不過那廝定是盜名欺世之士,否則怎會極少傳說。」

  吳小琴緩緩走開,斟茶自飲。顧聰直到這時才向她的側影投以迅速的一瞥。

  「我想今天晚上探探動靜。」

  「這樣也好,我可以陪你走一道,以為接應。」

  顧聰起身道謝,動作間露出有點不便,沈雁飛立刻問他行動會否受到傷勢影響,顧聰起初搖頭,後來到底承認了。

  「那怎麼成?靈隱真人既是昔年青城三大弟子之一,只要咱們稍為疏忽,便反而洩露行藏,我看還是我去探探好了。」

  當下便問明那靈隱真人的住處,兩人再談了一陣,便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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