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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

  兩下纏戰了一會兒,傅偉已經完全恢復,卻因不敢貿然移動,以免在未曾痊癒前而露出破綻,豈不自惹殺身之禍?故此直到穆銘真下毒手之時,這才倒地踹出兩腳。

  瘟太歲穆銘被他一腳踢得飛開老遠,恰好跌在程展和焦文舉身旁。這兩人何等老練,已知今日之局,必落下風,稍為遲疑,定必飲恨此間。這時迅速俞恒地一齊動作,程展身高力大,一把揪住穆銘腰帶,抓將起來,焦文舉已闖前開路,雙刀舞出眩目光華,硬沖過去。

  到底薑是老的辣,張明霞手中已無兵刃,又因對方身手不同凡響,不能冒險空手搶奪兵刃攔阻,只好稍稍一閃。

  傅偉只怕她恃強不肯讓路而受傷,故此急得大聲叫道:「霞妹,別攔他們。」

  程焦兩人得隙即過,急急進走,眨眼已搶進林子。

  傅偉一躍上前,並不理會逃人,握住她的玉手,感激地道:「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只怕便要和你長此辭別了。」

  他的眼光熱烈地傾注在她面上,因此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逃不了他的觀察。

  「你為什麼又抑鬱不歡呢?」他焦灼地問道:「你既然回轉來……」張明霞垂下頭,這動作使得他中斷了那美好的猜測,於是也歎口氣,輕輕吟道:「聞琴解珮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告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別離的悲哀,又從兩人心頭泛湧而起,周遭的花香鳥語,綠草平林,都籠罩上幽淡的顏色,仿佛在這瞬息之間,春光已悄悄流逝,空剩下人間遍地哀愁。

  她幽怨的聲音升起來:「我趕回來隻為要告訴你……」

  淡淡一語,卻已勾刻出無限深倩,她不敢抬頭看他,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地掉在草地上,靜默了一會兒,她徐徐舉袖拭淚,無言地掉轉身軀,做出要走的姿勢。

  傅偉沒有追問,這樣子已夠他忍受的了,何須多尋痛苦,但他卻把自己的青鋼劍解下來,替她系在背上,一方面把她的劍鞘取下,懸在腰間,右手的劍也自歸鞘。

  他默默地瞧著她嫋嫋地越過林地,愴然神傷地想道:「別了,霞妹,但我不會怪你……唉,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雖然日後,相思了無止期,但我仍然欣幸有這一次相逢。」她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中,傅偉陡覺一片空虛,胸口空空蕩蕩。

  「我的心已隨著她遠去,不管天涯海角,然而我並不打算把那顆心尋回來,因為她會比我自己更為著意保護,直到軀體化為塵土,那時候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非常悲哀落寞地想著,舉步走到早先以指刻字的大樹旁邊,自個兒傷心地大聲朗誦起來:「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雪山千疊,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髮?」音韻淒涼,說不盡悲鬱之意。

  這裡暫時把傅偉和張明霞的離別以及兩人北上行蹤按下不表,且說沈雁飛帶著吳小琴匆匆從客店溜走,出了北門時,已是一身粗布衣裳,頭戴氊帽,壓至眉際,跨轅趕著一輛大車。車中雖然下著薄帷,但仍然可以看見其中坐著一位姑娘,這姑娘正是吳小琴,她換回女裝,而又恢復當日荊杈布裙,竟然變成一位端麗無比的大家小姐,當時就把沈雁飛看呆了。

  車聲轔轔,一直北上。沈雁飛學得真像,就像個趕車老手似的,不時把鞭子抽得劈啪地響。

  看看天色近午,已走出七十來裡之遠,那匹牲口通體冒汗。沈雁飛暗中詛咒一聲,想道:「混帳東西,居然敢用贏馬訛我銀子,將來有機會回到江陵,定要找那小子理論。」

  但他忽然失笑自己這個無聊的念頭,轉念忖道:「我還是趁早打尖,也讓牲口歇歇力,以後好走路。反正我也不急了,此去古樹峽遙遙千里,若果師父追來,再走得快些也要被他追上。」

  想到打尖,難題來了,須知那時候本就少見有孤身女客出門,何況又是個美麗的大姑娘,更惹人注目。他一個趕車的,總不好和她一起進食,想了想沒奈何停車買了些饅頭和牛肉之類,又另置了個水壺,裝滿了一壺茶,驅車出鎮,揀處僻靜的山崗後停下車,這才喚吳小琴進食。

  兩人坐在樹蔭下的草地上,拿起饅頭,才發覺少了筷子夾牛肉,但解決之法有的是,用手抓便成了,尚不算十分野蠻。等到要喝茶,又缺了茶杯,於是只好就著壺嘴吮吸。吳小琴先來,輪到沈雁飛時,不但沒有嫌她把壺嘴吮髒,反而覺得有點古怪的香味。

  吳小琴老是那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沈雁飛用抽管抹抹嘴,道:「喂,你說一兩句話讓我聽聽啊!」

  她談談一笑,不置可否。

  「難道你跟著我匆匆忙忙地亂走一遭,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她只是搖搖頭,仍然不語。

  沈雁飛恨得伸出手去擰她的面頰,道:「好吧,等你覺得奇怪之時,也許我們都完蛋了。」

  「你的氣白生了,不是嗎?」她緩緩地說:「從開始時起,你我關係已不正常,對嗎?」

  沈雁飛恫嚇地道:「現在更加不同了,我師父要捉住我,他,哼,黑道上有名的殺星,平生已不知殺了多少人,方今武林中他算得上是第一把高手,誰能擋住他。」

  吳小琴微微一笑,道:「不見得吧?古人說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

  沈雁飛如今又覺得跟她說話毫無意義,蹶然站起來,擺手道:「跟你說不出什麼名堂來,咱們還是走吧。」

  她默默登車,沈雁飛把大車趕出路上走了一程,回頭張望,忽然驚慌地道:「不得了,師父和師姐追上來了。」

  在他後面三四裡之遠,兩騎並馳而來,正是修羅扇秦宣真和秦玉嬌兩人。

  吳小琴並沒有伸頭出來張望,卻道:「你師姐長得很不錯嘛,她對你很好吧?」

  沈雁飛怒道:「你這時還胡說些什麼!」口中雖是怒斥,但心中卻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是因為吳小琴而起的。一向他並沒有把這個姑娘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他沒有把她當個有靈魂有生命的活人看待。然而就在某一瞬間,當她改裝成大家閨秀出現在他眼前的一瞬間,他已生出一種反常出奇的感覺。

  而現在,當她忽然出言相問,同時語中又含有取笑之急時,這種舉動大背她向來為人,故此沈雁飛又感覺到那種奇異的感覺。

  後面兩騎越來越近,沈雁飛自知臉色都變了,幸而背向著秦氏父女來路,故此暫時不會露出破綻。

  吳小琴在車上輕輕道:「你師姐這次還會救你嗎?」沈雁飛頭也不回,更不敢做聲,心想:「你儘管胡說八道吧,等到過了這危險關頭,我慢慢再跟你算帳。」

  面前的大路越發直了,遠遠一條江水好像把這條路截斷。

  沈雁飛變顏色地道:「不好了,前有大江,後有追兵……他們為什麼不走快些?趕過了頭時,我便可以安心在後頭走啦,再不然也等我渡過前面那道大江時才趕上來也可以。」

  原來他害怕者,共有兩點,一是秦宣真趕上來時,擦車而過的一刹那,以案宣真這種成名多年的人物,眼力何等厲害?這一關就不易渡過。

  其次便是秦氏若不立刻趕過頭去,直到前面大江處,大家擠在一條船上,沈雁飛縱使喬裝得再好,也無法遁形,那時候必露馬腳無疑,是以他會說出前有大江,後有追兵之苦。

  吳小琴沉默下來,只因這刻刮著東南風,蹄聲已隱隱送人耳中。

  沈雁飛真想停車道旁,讓秦氏父女先走過去了再走,可是他僅是逃避地想想而已,在這刻的危險關頭,他非奮起勇氣應付過去不可,那就是說他非裝得更像個趕車的不可,後面的蹄聲更響了,秦氏父女已堪堪追上。

  沈雁飛故意回頭去瞧他們,然後又抬頭望望天空,猛可一揮鞭,發出啪的一聲。

  車聲轔轔,蹄聲得得,生像是這條寂靜大路的呻吟。

  前面的江水看得較為清楚,大約只有四五裡路。

  秦氏父女兩匹駿馬踏著同樣均勻的小跑步伐,已到了大車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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