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春雨孤行 | 上頁 下頁


  轉兩個彎就已奔到那塊石碑之處。可是吳秀純和阿猛卻沒有去摸兩塊石碑,反而回轉身子望去,只見兩個年約六十左右矮矮胖胖的老頭子站在七八步之處。

  他們一定是兄弟,面孔很相像,神情也一樣沒有一絲笑容。

  任何比較敏感細心的人一定也能看出,這對老兄弟必定很少笑,甚至一輩子未曾笑過也有可能。

  其實他們並沒有故意裝出冷峻嚴肅表情,面貌衣著跟大多數人差不多。在大街上這種康健的老頭子多得很,誰都不會加以注意。

  可是吳秀純阿猛被他們眼睛望住之時,忽然全身寒冷難當,因而全身抖顫起來。

  而這時也就忽然發覺那兩個老頭子全身上下,包括矮胖身軀四肢面孔甚至花白頭髮,都似乎射出可怕的寒冷,並不單只「眼睛」。

  至於頭髮或屁股怎會透射出寒冷,那就無人知道了。當然吳秀純阿猛更不會知道。

  這兩個年輕人本來就是忽然感到很冷才回身觀看,而現在他們卻恨透自己為何會索索發抖?最多不過被抓住被殺死而已,豈可表現得如此膽小害怕丟臉?

  吳秀純極力忍住寒冷和發抖,大聲道:「你們是誰?」現在連聲音也很可恨,因已不像平時尖銳兇惡而變得啞澀難聽。

  左邊老頭子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我們姓包,我是兄他是弟。江湖上稱為冰雪二老。」他說出每一個字好像吐出一顆冰塊,使人感到更為寒冷。

  右邊老頭子說話則像山峰積雪崩瀉,聲音既大說得又快,但同樣使人感到奇寒侵骨。他道:「你們膽子不小,很多人見到我們連屁都放不出,而你居然能開口講話,的確不容易了。你們叫甚麼名字?」

  吳秀純答道:「我叫吳秀純,他叫阿猛。」

  包雪道:「我聽過你們。他們都說你們兩個小鬼比鰱魚泥鰍還滑溜,隨時隨地一轉眼就找不到影子。而且你們兇得像餓壞了的野貓惡狗,敢跟大人拚命。」

  吳秀純阿猛好希望他不要再說話,因為他說話越多就使他們覺得越寒冷,現在簡直已抖顫得像秋風中的枯葉了。再這樣下去,真可能變成兩支冰棒,那時候當然不會發抖。

  但可惡的包雪又說道:「剛才我們有個人被你們刺破肚子,不知道活得成活不成。所以我會叫人將你們綁回去發落處罰。你們心裏一定暗罵我冰雪二老一大把年紀還欺負小孩子,但你們錯了。你們能夠使我們二老出手,江湖上必定大為震動,你們可以向任何人神氣一番。」

  吳秀純發覺阿猛簡直凍僵已不會發抖,而自己也差不多熬不下去了。於是竭力大叫道:「狗屁,有甚麼好神氣的?」

  包雪居然不生氣,道:「你很聰明,多叫幾聲會覺得比較好過比較不冷。我們兄弟還有外號,我大哥外號是『天羅』,我是『地網』,我們出道卅五年以來想抓任何人都未失過手,所以武林中說:『不怕閻王,只怕天羅地網。』」

  包冰一個個字道:「你們現在若是逃得掉,諸天教永遠不碰你們,連任何人都不准碰你們。」

  吳秀純忽然發覺現在連叫嚷也辦不到,更莫說動彈逃跑。

  包冰包雪二老轉身走了,轉眼間兩個大漢出現,先左右開弓打嘴巴耳光。這一頓耳光是替負重傷的弟兄出氣,然後才用鹿筋索綁起來。

  這段過程中,吳秀純阿猛只會呻吟,連大聲叫喊都不行,四肢已完全麻木,骨髓裏仍然寒冷難當。

  當他們被鎖在積水地牢時,吳秀純忽然感到萬分後悔。

  如果肯聽江浮雲的話,如果肯聽啊猛的勸阻不「出動」,就不會遇上天羅地網冰雪二老,就不會連累阿猛也泡水囚禁三日三夜。外面就算春雨綿綿,但空氣新鮮景色綺麗。他們亦可以縮在被窩睡覺或者做白日夢,幻想人間最美的事情……

  可是後悔已經太遲了。如果再泡一天半天,就算諸天教肯放了他們,恐怕也活不成了。因為雙腳已有潰爛感覺,全身肌肉麻痺而骨節卻疼痛難當。

  難道我會死在此地?我永遠見不到春天的花朵?燦爛溫暖陽光?再也喝不到碧梧軒的陳年紹興?嘗不到西湖濱的香甜藕粥?

  ***

  酒肆門口木架上擺著的好幾缸酒,有陳年花雕、五加皮、竹葉青等不同種類的紹興酒。

  肆內固然有不少酒客用豆腐乾花生毛豆等下酒,但亦有很多帶著壺瓶來打酒的,所以人來人往卻也熱鬧。

  江浮雲三天之內已經第十八次見到那左邊挾著枴杖的跛子。

  跛子坐在緊靠他背後的座位,要了半斤花雕、一碟豆腐乾,口中喃喃道:「還沒有回去,真奇怪。」

  江浮雲眼望門外,低聲道:「別的地方也沒有消息?」

  跛子把頭埋在酒壺中,應道:「也沒有。這兩個小鬼能去的地方我都查過。」

  江浮雲嘆口氣,道:「世事的變幻真是快得可怕。我們弟兄十二年不見,想不到李二哥你已缺了一腿而劉老大卻斷了一手。」

  跛子李二哥道:「我們活著還算運氣好,多少弟兄都送了命,所以神手幫最後只賸下幾個小傢伙還在活動。唉,現在又少了兩個。」

  江浮雲道:「我們得找個機會詳細談一談。你這三天跑來跑去可有人注意你?」

  李二哥道:「還沒有。你別忘記我已經七年沒露面了,杭州地面上出來走動的人都不認識我啦。」

  江浮雲道:「這樣子才好。我寧可查不出王九下落,寧可找不到吳秀純阿猛兩個小鬼,也絕對不能讓你或劉老大出事。」

  酒肆內客人漸見稀落,因為已經不是喝酒時間。門外春雨綿綿不絕,也使街上行人減少。

  江浮雲又道:「我一回杭州,就到各處細心看了幾天。咱們神手幫已經絕跡,但諸天教也沒有佔奪這地盤。如果他們佔不到這些地盤,何以把咱們神手幫趕盡殺絕?」

  李二哥乾了一大杯,才嘆氣道:「沒有人知道。自從八年前令狐次道做了諸天教教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設壇杭州,他自己亦從無錫來杭暫住。第二件事是替最有名的春紅院五十七個紅妓贖身並且資遣回家,不過聽說直到現在他無錫的老宅,還有幾個都是當年紅透杭州的美人。第三件事是下令消滅神手幫……」

  江浮雲道:「令狐次道這個人很神秘,有關他的資料很少。當然我不能向本省有關衙門查詢,因為諸天教一定有人滲入各衙門任職,我不能打草驚蛇。我最想知道只有兩件事,一是他為何仇視神手幫?二是王九是否匿居杭州?王九本是獨行大盜,以何因緣得到諸天教庇護?」

  李二哥輕輕道:「小江,你記不記得我們從前最恨官府最恨捕快?」

  江浮雲道:「當然記得。我現在還是一樣恨這些王八蛋。」

  李二哥的面孔從酒盃抬起來,訝道:「你還恨?你自己呢?」

  江浮雲道:「我不同。我也像王九一樣獨來獨往,我其實不算是真正的捕快,我現在可以暗中幫助很多人。而最重要的是叫我辦事的人,就是我的師父。」

  李二哥立刻諒解而又欣然地道:「這樣很好。唉,還是劉老大行。他說你一定有理由這樣做,叫我不必考慮。但我還是一直暗暗嘀咕一直都不放心。」

  江浮雲極力把腦海中劉老大濃眉方面大漢的影子抹去,因為他有很多事急須解決。他道:「我已踏遍全城大小街巷,我想應該先找到吳秀純和阿猛,因為我很懷疑很擔心他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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