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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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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向冷道:「你這等關心我,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這一生,為了不要和任何人接近而保持這份孤獨,但又不能沒有人在身邊,所以我單單選擇女人,同時在你們之間散佈仇恨冷酷的種子。這一來不單是我真真正正地孤獨了,連這谷中之人,沒有一個人不感到十分孤獨?我說得可對?你覺得怎樣?」 宗小蘋這時也真的觸動情懷,輕嘆一聲,道:「是的,我時時感到在這恆春谷中,樣樣都好,就是太孤獨了,有時簡直忍受不住。不過谷主一向對我特別愛護,不比其他的人,每有犯規,就毫不留情處罰,所以我在難忍的寂寞中,又覺得有點安慰。」 毒叟朱向冷陡然精神一振,道:「你可知道那是甚麼緣故?」 宗小蘋搖搖頭,朱向冷接著道:「你當然不知道,這是唯有我才知道的秘密。那是因為我一見到你,就想起數十年以前的日子,那時我還是個少年,生活在九華山,那時有歡笑,有憂愁,但沒有仇恨。」 宗小蘋輕輕道:「後來仇恨來了,所以谷主你離開九華山,是不?」 毒叟朱向冷道:「不錯,後來一個女孩子使得我心中起了一場大風暴……」 宗小蘋道:「谷主現在還恨她麼?」 朱向冷道:「我一直都又恨又愛,但現在,我快要死啦!自然不再恨她!而你長得和她十分相似,因此直到你十四歲時,我才把你的容顏改變成現在的樣子,你不覺得奇怪麼?」 宗小蘋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以她所知,谷中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在十歲之時,就用變形液改變了容顏。可是獨獨自己直到前年才服變形液,敢情是因為自己長得很像谷主他以前相識的一個女孩子,谷主為了想回憶過去的日子,所以遲遲不讓自己變易容貌。 毒叟朱向冷聲音逐漸清朗,精神也振作了起來,原來已是迴光反照。他道:「你可知道為何到了你十四歲之時,我才讓你服下變形液?」 宗小蘋想不到這裏面還有文章,忙道:「谷主的秘密,我那裏猜得出來?」 朱向冷道:「當然你猜不出,那是因為我已研究出解藥,並且已配製成功,所以我才讓你服變形液,只要我想看你的原來相貌,立刻就可以變回!若然解藥未曾研究成功,我斷不肯改變你的相貌。」 宗小蘋但覺心中掠過一絲希望,但她又深知不能露出絲毫形跡,當下道:「谷主一向算無遺策,只不知我們為何都變成這相貌,起初谷主怎生選出我們這副樣子的呢?」 朱向冷道:「這也是個秘密,但目下說說無妨,那就是你們都和冰宮瓊瑤公主的相貌一樣。當初因為她的母親害怕強仇斬草除根,所以要我想個萬全之法。我說若果她有了替身,那就最安全不過了!於是我竭盡心智,製煉成這種變形液及種種限制身體高度及形狀的方法,使得許多女孩子都長得和瓊瑤一模一樣。」 宗小蘋道:「但若然那個強敵把所有像她的女孩子都殺死,豈不白費心血?」 朱向冷道:「這也難怪你有此想法,你不知道在開始的十年,真正的瓊瑤公主反而變了樣子,並且當作女奴般看待,除了她母親,她本人和我之外,沒有第四個人曉得。那強仇如在當時尋上門來,決想不到真的瓊瑤公主竟是個醜陋的女奴。直到十年以前,那時形勢已變,就算強敵尋上門來也不怕他,所以才恢復了瓊瑤公主的真正面目。」他歇了一下,又道:「我真想把你恢復原貌,再看上一眼。」 宗小蘋道:「為甚麼不呢?我願意忍受任何痛苦,決無怨言。」 朱向冷緩緩道:「不行,我快要支持不住,而你恢復原貌之舉,最快也得半個時辰才行。」 宗小蘋一聽希望落空,芳心大急。但她為人聰明絕頂,城府深沉,是以面上毫不洩漏一點心事。她淡淡一笑,道:「既是來不及,只好算了。不知谷主可有別的吩咐沒有?」 毒叟朱向冷找不出一點可疑的線索,突然道:「那也不一定完全來不及,但假如你是為了怕我死後,沒法按時服藥,維持此刻的容貌,以致改變成金銀銅鐵四女那等醜陋才不希望我死的話,那樣我決不教你恢復原來的相貌!但我細加觀察之後,你似乎沒有此心。」 宗小蘋一聽事情有了轉機,登時暗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要知她適才奪下朱向冷之劍,確實是想救石軒中性命。因為一來石軒中這個人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使她芳心發軟,無法向他下得毒手,二來她也感於石軒中剛才一甩手摔開她的時候,不但沒有取她性命,甚至沒有一點傷害。關於這後面一點,確實令她十分感激。只因石軒中既然發現她對他有所不利,這等情形之下,能夠不殺死她已是難得,何況沒有絲毫損傷? 這宗小蘋為人絕頂聰明,摔開之後,就躺著裝死,動也不動。由於毒叟朱向冷竟不過來看她一眼,這一下使她萬分心灰意冷,決定背叛這個絕無情義的谷主。目下她要搶救毒叟朱向冷之故,純粹是為了自己。因為她明知如果不按時服藥的話,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六七十歲的老嫗。毒叟朱向冷既然認為她沒有此心,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當下她感到無法說話,只好淡淡一笑。 朱向冷又想了一下,才從囊中取出兩個小瓶。他苦笑一下,突然道:「其實我真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世上之事有時拆穿了之後,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你說對不對?」 宗小蘋吃一驚,道:「谷主這幾句話是甚麼意思?我真聽不懂。」 朱向冷道:「算了,不懂就不懂!現在我得服藥延續生命,以便可以親見你恢復原來容顏。」 宗小蘋接口道:「谷主可要淨水送服麼?我馬上去取來。」 毒叟朱向冷搖頭道:「不用了,在我服藥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宗小蘋道:「如果我力之所及,當然答應谷主。」口中雖是這麼說,其實心中暗暗嘀咕,不知他會不會要自己答應殺死石軒中? 毒叟朱向冷道:「當然是你力量所辦得到的,那就是要你殺死兩個人!」 宗小蘋心中暗道:「我可猜對了,果然要取石軒中的性命,我答不答應他呢?如果不答應的話,他決不肯使我恢復原來容貌。如果答應的話,這次大劍客當真要死在我手中,我下得落手麼?奇怪的是他口中說是殺死兩個人,另一個是誰?難道要我自殺?」這些念頭說來囉囌,但在她心中閃過之時,也不過是轉瞬之工夫。 她迅即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毒叟朱向冷手中有兩個瓶子,不用說這兩瓶子其中之一乃是恢復自己容貌的藥物,要是普通人處身這等境地,勢必想到若是朱向冷好後拒絕恢復自己容貌的話,大可以把他擊斃,從這兩個瓶子中,設法找出自己所須的藥物。反正一共只有兩個小瓶,同時其中之一又是延續性命的靈藥,縱然誤服下去,也不要緊。 可是她靈慧過人,早就考慮到毒叟朱向冷為人一向詭詐多智,這兩個瓶子恐怕暗藏毒計,如果她這樣對付他,則必定吃盡苦頭才能死掉。此所以宗小蘋根本就把此法拋棄。 她深深一笑,道:「殺死一兩個人自然不是難事,我當然謹遵谷主之令。」 毒叟朱向冷道:「第一個要殺死的人就是老夫。」 宗小蘋大訝道:「谷主可知道自己說甚麼話?」 朱向冷道:「這也難怪你迷惑,但老夫並未神智不清,正是要你把老夫殺死!」 宗小蘋搖頭道:「谷主此令太過違背道理,令人無法相信。」 朱向冷道:「說穿了很簡單,這件事跟我剛才不肯服藥延命之事有關。」他停一下,又道:「要知這種延續性命的靈藥,其實卻是一種極毒之物,服下之後,能夠把一個人所有的精力完全提聚應用,但不久就把全身精力用完,跟著而來的不是死亡,卻是永無止境的痛苦。就算我目下已瀕危境之人,卻也得熬受三五個時辰才能死掉,如是好好的人,恐怕得忍受上多少年才少活活磨折死。」 宗小蘋心中暗暗笑道:「我早就猜到不大妥當,假如他手中兩瓶藥物其中之一乃是此藥,則我尚有一半的機會。但如果兩瓶均是這種藥物,那時我當真要後悔莫及啦!聽他的口氣,好像服下這等毒藥之人,因精力完全用完,後來雖然不堪痛苦,卻連自殺之力也沒有。否則他不會要我答應殺死他。」 她正在思忖之餘,朱向冷突然又道:「你既知道我必須被殺死之故。想來已無問題。現在你得牢牢記住,等到我嘴唇發黑之時,就趕緊把我擊斃,那時我已不能說話,無法催促你動手,更無力自殺,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宗小蘋道:「我聽明白啦。」 朱向冷道:「現在說到第二個人,那就是目下尚在昏迷狀態中的石軒中。」 他突然住口,細看宗小蘋的反應。宗小蘋因早已猜到,所以毫不驚奇,只在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 朱向冷道:「此人號稱劍神,武功之強,真是天下無敵。我要你殺死他,倒不是為我個人恩仇,卻是為你著想。」 宗小蘋轉眼向石軒中望去,只見他仰臥地下,雙目緊閉。雖是這等樣子,但不減分毫俊美英挺之態,當真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她情竇未開,倒不是對他有甚麼愛戀之念,只是感到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而且為人光明磊落,正直可靠。自己離開這恆春谷之後,只要得到他答允幫助,一定可以一生信賴。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在觀感上或實際利益上,都沒有殺他的道理,是以覺得朱向冷的話十分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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