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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當下想到幼時和錢伯伯對奕,自己棋力實在已勝過此老,但自己性格便是不斤斤計較,往往一時放過,終局計子,輸了數子,心想圍奕便是步步為營,處處爭先,如果胸中如此轄達,輸贏淡然視之,那輸的時光是要多得多了。

  他沉吟半晌,淩姑娘砰然一聲,已下定一子,口中說道:「女先男後,我便不客氣了。」

  左冰一定神,只見她著子右上方三三處,當下不假思索在五五位應了一子。

  兩人下了數子,淩姑娘嗔道:「原來又是『東坡棋路』,咱們對奕,講求先發制人,突起奇兵,你這一昧應後,算什麼高手,簡直是個市井無賴之徒哩!」

  左冰笑道:「先發制人固佳,後發未始不能制人。」

  淩姑娘呆了呆,一子沉吟未下,說道:「您口氣和爹爹一樣,爹爹常說,武學中如能練到後發制人,在敵人已出手一瞬間定下破解之道,那便是武林之中開山大師。」

  左冰聽得眼睛一亮,口中道:「令尊所言,令人茅塞頓開,昔日有緣拜晤,一定受益匪淺。」

  淩姑娘下定一子道:「那您便看造化吧!」

  兩人對奕多時,淩姑娘下一子,左冰便應一子,下到中盤,淩姑娘一個失著,被左冰拾了個大便宜,再也回生乏力,推盤認輸,左冰只見她臉一微紅,隱約間透出不服氣神色。

  左冰心中對他雖存芥蒂,但只要一和她相處,便是從心底透出歡愉,心中忖道:「我道這姑娘如此豁達,但輸贏之心仍然不免耿然。」當下故意道:「東坡棋雖是品低,但也未嘗不是一種極厲害招數。」

  淩姑娘被他一激,忍不住哼聲道:「你別臭美,我……我有意讓你來著。」

  左冰笑道:「此言倒是不假,适才我冒全軍覆沒之險逼了一子,姑娘持了三次子要放在那致命之處,卻是猶豫不下,既是存心相讓,又何必耿耿輸贏?」

  淩姑娘哼了聲音:「你知道便好,我起先以為你棋藝平凡,卻未想到功力倒還不壞,呀,天已晚了,快快休息啦!」

  左冰道:「我睡了多天,此時精神煥發,姑娘再留片刻聊聊如何?」

  淩姑娘無奈,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勝利中該餓了,我去弄碗蓮子湯給你喝。」

  他說完一拍手,婢女便送上一碗熱氣騰騰熱湯,想是早已準備好的,她逼著左冰喝下,又陪左冰閒聊一陣,再次催左冰睡下休息。

  她親手替左冰鋪好被褥,又替左冰放下翠色紗帳,柔聲對左冰道:「好好休息,咱們時間還多哩!」

  左冰心中一甜,凝視著她,只見她也正在瞧著自己,當下心中大感不好意思,支吾道:「姑娘手下留情,咱們明天再來下。」淩姑娘輕聲道:「我那裡理會那贏和輸?我……我……和你誰輸誰贏又有什麼關係了?」

  她輕輕摸摸左冰額問道:「還好,吹了一陣惡風,還設有發燒傷寒。」說完飄然而去,腳步聲極是輕碎,左冰心中飄飄忽忽,便如淩姑娘腳步聲音一般,不知是喜是愁。

  左冰閉目而睡,心中想道:「管她是好姑娘,壞姑娘,只要對我好便該感激她,管她什麼來歷,什麼糾纏不清,先睡上一覺,明日……明日……反正日子還長得緊。」

  他便是有如此性子,那想不通的事便拋開不想,不一會沉沉入了夢鄉,夢中,只覺隱約間有人輕輕撫摸他額頰,又有人替他拉上被褥。

  翌晨天氣大好,那廳中窗子玻璃片子透過陽光左冰這才醒來,只覺船行海上,便如居於陸地空中一般安穩。他見梳子器皿早已放好,心中微感慚愧,自覺一生之中,只怕以這幾日過得最是舒服,處處都有細心妥貼服侍。

  左冰梳洗完畢,廳門上輕輕叩了幾下,淩姑娘的聲音道:「喂!懶蟲醒了麼,已是紅日三竿啦!」

  左冰連忙上前開門,只見淩姑娘滿臉洋溢著醉人之笑容,手中捧著一碗湯麵道:「快點吃啦,今日天清氣爽,航海逢此佳日,真是您的福氣。」

  左冰道:「託福!託福!」

  淩姑娘白了他一眼道:「誰要瞧你這油腔滑舌了?快吃快吃,等下上甲船去看,讓你這『井底之蛙』看看海天之闊,便不曾如此自抱沒出息啦!」

  左冰匆匆吃完湯麵,只覺這面素不見油,卻是鮮美絕倫,爽不滯口,當下贊口不絕道:「姑娘真會享受,這船上有此高廚,便是幾根素面,卻也煮得這等可口,實在叫人饞涎。」

  淩姑娘道:「別看一碗素面,煮起來可費事得很,那湯是童雞之湯,冷凝去油,用春日黃芽,初生嫩筍燉上三個時辰,將面在湯中一過即撈起,再換一鍋汁,如此穿過七八鍋湯,那面自然熟了。」

  左冰一生何曾吃過如此講究飲食,當下咋舌不已邊連道:「原來這等費事,這等麻煩,那廚子定是女子,不然怎會如此細心耐煩?」

  淩姑娘不語,望了左冰一眼,兩人連袂走去廳外,行至甬道之中,淩姑娘一本正經地道:「左公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左冰奇道:「什麼?」

  淩姑娘道:「你……你是世上最大……最大的傻瓜。」

  左冰怔然不解,但他其實領悟,當下頭腦一轉,恍然大悟般道:「原來如此,除了像姑娘這般蘭心冰質的人,怎會想到這高明的烹飪,我真是太傻了。」

  淩姑娘哼聲道:「你知道便好。」

  兩人並肩上了甲舨,左冰只見豔陽普照,海闊天青,一望過去,盡是一片碧藍,無際,那遙遠之處,海天一色相接。也分不出何處是海,何者為天。

  左冰心曠神怡,和風接身,令人舒適不盡,他來自漠北,所歷盡是大山黃沙,一片枯寂,氣勢雖是雄偉,但總覺了無生意,上次和李百超渡東行來往,一來天氣不佳,二來所乘輕舟一艘,波顛甚苦,那有了閒情逸興觀賞?此時留連海天無涯景色,良久良久說不出話來。

  淩姑娘柔聲道:「古人道:「不登大山不知天之高,不臨深淵,不知地之厚,登山臨淵,乃知天高地厚。』其實應該再上一句『不渡海洋,不知天地之大也。』」

  左冰點頭道:「姑娘說得正是。」淩姑娘道:「我和您交往以來,只有這句話是發自您胸中之言。」

  左冰連道:「那裡,那裡。」

  忽然想到自己著實常做違心之言,他此時心境開朗,精神爽怡,不好意思再強辯下去。

  兩人賞玩良久,忽見遠遠白影如山,緩緩移向船邊而來。淩姑娘道:「鯨魚又在戲水了,明兒准還是好天氣。」

  左冰定神瞧去,只見一大群龐然巨物愈遊愈近,形狀似魚非魚,似牛非牛,比起那西間黃牛何止大上數十倍,左冰驚心問道:「這海中之物怎的如此龐大,我真不懂,它靠吃什麼維持這大身形?」

  淩姑娘道:「當然是食小魚啦,海中生物真是千奇百怪,包羅萬象,取之不竭,食之不盡。」

  左冰見那群鯨魚愈遊愈近,心中吃驚問道:「這麼大的玩意,那船小一點的不是吃它一撞便翻舟啦!」

  淩姑娘點頭道:「便是咱們所乘這種大船,如果碰上鯨群搗亂,也是相當討厭之事,我叫炮手開炮把他們打發退走。」

  她說完從懷中取出一支小小角笛一吹,笛聲方止,轟然一聲,煙霧彌漫,待到硝煙淡散,再看海上一片平靜,那鯨群早已退光了。

  淩姑娘道:「硝煙刺激,對你身體不適,咱們下廳聊天去。」

  左冰雖是貪戀海上風光,但不忍拂淩姑娘好意,兩人緩緩下艙進廳。

  左冰道:「早知海色如此壯麗,我倒願意生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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