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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於是大步走上前去,黑朦朦之中只見那老和尚端坐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他到那老和尚前五步之處,停下身來。

  那老和頭也不抬,忽然之間大袖一揚,一股熱風隨袖而發,有如具形之物疾如閃地卷向左冰,老和尚大喝一聲:「倒下!」

  左冰忽覺那股熱風擊到,在灼熱之中夾著一種刀刃般的刺痛之感,他向後退了一步,然而那灼熱氣流然已經壓體,在左冰的經驗中,從未想像到過世上有這等迅如閃的掌力,他大驚失色之下,忽地雙足倒轉,身體向下已經倒了下去,堪堪離地尚有一寸,忽然整個軀體如同一支箭一般射了出。

  這一招變幻之奇大違武林中輕功的路子,老和尚雙目一睜,牢牢盯著丈外挺立的左冰。

  左冰只覺那股熱風從胸腹側部鑽過,宛如被一股剛起鍋的蒸氣薰後,又被嚴冬冰雪北風迎面吹過,整個胸腹之間感到疼痛不已,他驚魂甫定,駭然地望著坐在地上的老和尚。

  然而他卻不知那老和尚心中更比他驚異十倍,左冰不知這一袖乃是大漠金沙功中精華,金沙功是武林中絕頂神功之一,比之名滿天上的「流雲飛袖」絕技,威勢猶有過之而無不及,昔年奇俠董其心年少之時,得了金沙掌奧真傳,一上手就令西方霸主淩月國王失手無措,老和尚這一袖卷出,在他想法中,對方無逃出之理,然而此刻,左冰正好生生地挺立在一丈之外。

  老和尚道:「年輕人,你到底是什麼來路?在老衲歸去之前,你總得讓老衲弄個明白,死也瞑目。」

  左冰搖手道:「大師誤會了,晚輩乃是過路之人,並非襲擊大師之人。」

  老和尚長長啊了一聲,凝目注視著左冰,過了一會道:「方才咱們的對話你全聽到了!」

  左冰老實地道:「都聽到了。」

  老和尚長歎一聲道:「十多年來,老衲靜坐大漠,未入中原半步,想不到才一入關,竟被人糊裡糊塗地偷襲,大漠金沙寺全軍覆沒於斯,真乃天下不測風雲……」

  左冰道:「大師不知偷襲之人是誰麼?」

  老和尚道:「老衲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什麼仇家,能在一夕之間糾合如此多絕頂高手。」

  左冰道:「大師可曾看清他們面目?」老和尚不答,忽然對左冰道:「施主你請過來一點。」

  左冰依言又走了過去,那和尚忽地又是猛一伸手,一下子就抓向左冰手肘齊腰五個大穴。

  左冰驚呼道:「你……你」

  他身形一閃,手翻如電,但是肘上一緊,仍然被那老僧扣住。

  左冰怒道:「你怎麼老來這一套?」

  那老僧只如未聞,側頭想了半天,忽然鬆手道:「不錯,你確非方才來偷襲咱們之中的人。」

  左冰又氣又怒,冷笑道:「大師口口言偷襲,自己卻是連番偷襲於我,是何道理?」

  那老僧微笑道:「施主莫要惱怒,實是老衲身受重傷,性命只在旦夕之間,是以不得不以小子之心度君子,施主多多包涵。」

  左冰見他大把年紀,說出道歉之語,也就不怒了,他搖搖首道:「晚輩見大師出手如電,豈會命在旦夕之間?」

  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老衲背上中了兩記大力金剛掌,體內主脈全傷,能撐到天亮已是奇跡了。」

  左冰暗暗吃了一驚,心想大力金剛掌力是內外兼修的殺手神拳,連中兩拳後,居然談笑風生宛若未傷,這老和尚的定力和功力,簡直是深不可度了。

  那老僧望了左冰一眼,忽然問道:「施主,你可是中州名門弟子?」

  左冰搖頭道:「晚輩連師承都沒有,那是什麼名門弟子?」

  那老和尚皺著眉注視了半天,臉上露出十分費解的神情,過了一會,道:「孩子你可知道漠北的金沙門?」

  左冰道:「聽過。」

  老和尚長歎一聲道:「金沙門世世孤守大漠,雖無踏入中原半步,然而金沙門的大漠神功威震天下,中原武林縱然代代出高手,卻也不敢輕看我金沙門絲毫,然而百年前敝門內生大變,青虹祖師與掌門師兄同室操戈,青虹祖師一怒攜了我金沙掌中最精華的三卷秘笈一去不歸,從此金沙門大不如昔……」

  在冰聽他忽然談起金沙門的歷史掌故起來,不禁大為不解,但他見老僧臉上流露出一片淒然的神情,不忍出言打斷,只有聽他繼續說下去:「記得青虹祖師圓寂之際,為我大漠一門之興衰卦了一課,結果命吾門子弟百年之內不可擅入中原,否則必遭世禍……」老僧說到這裡,忍不住又長歎一聲道:「想不到咱們後人不聽青虹祖師之言,昔年敝門九音神尼受人挑撥在北固山上與丐幫決戰,雖然一戰而勝,把丐幫幫主七指竹藍文侯打成重傷,然而丐幫卷土再來時,董其心在青龍寺一賭而勝,九音神尼率眾離寺遠去不知所終,今日老僧不聽祖師之言,率眾南下,竟也應了那一蔔真言,弄得全軍覆沒,看來我金沙門此後是煙消雲散了,唉,叫老衲何以對祖師于九泉之下?」

  左冰聽他說得淒慘,不禁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老僧淒然望著左冰,似乎有什麼極難下定決心,左冰只是默然,於是漆黑的破祠堂中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過了一會,那老僧忽然長歎吟道:「佛愛眾生,豈言無情,皮囊猶在,意氣終存,老衲原非西天緣人,祖師爺請恕弟子妄為之舉。」說罷他面對左冰道:「施主你尊姓大名?左冰道:「晚輩名叫左冰。」

  那老僧喃喃念道:「左冰……左冰……」

  忽然他突如其來地問道:「左冰,你可願入我金沙門下?」

  左冰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道:「晚輩資質愚鈍,如何敢……」

  他話尚未說完,老僧已長歎一聲打斷道:「施主不肯也罷,施主可肯為老衲做一件事?」

  左冰道:「大師有何驅遣,只管明言。」

  老僧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好一會,才恢復平靜,苦笑著道:「老衲內傷已開始發作,看來支持不到天明了,咱們萍水相逢,老衲臨終有托,萬望施主承允……」

  左冰道:「大師有言請說。」老僧道:「此去西南百里,有一峰名日樓霞,後日之晨,黎明之際,請施主登峰尋一老婆婆,肩上系有黃帶一條,施主尋到她之後,便對她說……」

  老僧說到這裡,想了一想道:「施主便對她說,飛月和尚和她昔年之約已經作罷,金沙門途中中伏,全軍覆沒,飛月和尚望她念在昔日交情上,收藏此物……」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卷皮紙來,低聲接著道:「……要她將來為我金沙門重立門戶……」

  他把那皮紙交給左冰後,忽然道:「她若不肯接受,施主可將此物交給她看——」

  他一面說一面又掏出一個小銀船來,左冰見那銀船不過小指大小,卻是制得桅舵具全,精妙無比,老和尚交出此物時,雙目露出無比依依之色,左冰心覺奇怪,卻也不便多問,忽然之間,聽得老僧呼吸急促起來,老僧張口連呼,高聲叫道:「施主,你過來……」

  左冰走近老僧,老僧忽地又是雙手猛伸,抓住左冰雙脈,左冰大叫道:「你……你……」

  他只覺雙脈之間,忽然有一股無比渾厚的熱力源源傳入,使他立刻生出一種昏然欲睡的感覺,話也說不出來。

  迷迷糊糊之間,只聽得老僧嘶啞地在他耳邊道:「左冰……你務必照我所言去做……金沙門人在地下必感大德……幫助我吧……幫助我吧……一個有道高僧……一個罪孽之人……」

  接著,左冰就昏睡了過來,老僧長歎一口氣,喃喃地對躺在地上的左冰道:「你若要練武,從此可以省卻二十年的苦修。」

  然後,老僧也緩緩合上了眼。

  黑夜將退之時,左冰悠悠醒轉過來,他一睜開眼,立刻爬起身來向後看去,只見那飛月和尚老僧含笑盤坐地上,摸他脈門,早已僵冷了。

  左冰忽然之間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悲傷之情所籠罩,他與飛月和尚相識不過數個時辰,照理說不會有什麼情感,但是左冰望著他盤坐含笑的屍身,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覺得自己對他負欠了一些什麼,他認真把那飛月和尚說的他想了一會,喃喃地道:「西南百里……棲霞山……白髮老婆婆……」他走到門口,忽然覺得腰間多了一件東西,他伸手一摸,只見腰帶上綁了一個小方布包,他打開一看,裡面是兩個小菜胡蘆,還有一些銀錢,他知道這是飛月和尚之物,想到這老和尚對他設想的周到,忍不住回頭再望了他一眼。

  天邊暑光初現之際,左冰離開那荒廢的破祠堂匆匆上路了。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一直向西南馳去,走了一整天,前面到達了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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