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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接著便付帳走了,左冰等他們走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懷中那本書,他也付了賬走出酒店,腦海中忽然升起了千萬椿古怪的念頭,像是有些關連,又像是雜亂無章,他想了一想,頭腦愈更昏亂,便只好不去想它了。

  這天晚上,左冰就睡在這小村中,晚上,他一合上眼,又作了昨夜那同樣的怪夢,同樣是濃霧狂風,飛砂走石,血紅城關與那白髮皓髯的紫袍老頭,也同樣有狂風雷雨與鬼哭神號,左冰一覺驚醒,回想夢中之境,簡直與昨夜是一模一樣,他不禁糊塗了。

  他掀開棉被,支著肘坐了起來,暗暗奇怪,想道:「怎麼一連兩夜這個同樣的怪夢,這個夢究竟是什麼意思?那血紅的城關是那裡?我從未見過這地方呀……那白須白髮的老人也是完全陌生,那麼我怎會老是夢見他?……」

  他想了想不得要領,便迷迷糊糊地又入睡了。

  第二天他到野外去跑了一整天,弄得疲倦萬分才回來,然而當他才一入睡,立刻他又看見了那血紅的城關和那紫袍老人,和前兩夜完全一樣,一直到城關和老人同時消失在雷電風雨之中。

  左冰簡直驚駭得不敢想像了,接連三夜,他同時夢著一個從不知名的血紅城關和一個完全陌生的紫袍老人,這是什麼道理?

  這一夜,左冰沒有再睡,清晨他就離開這個鄉村了,他經過了兩個風景幽麗之極的小村落,垂柳和野花使人心怡神醉,於是,那三夜奇夢的事漸漸被左冰忽略而忘懷了。

  這一日,他來到一個鎮集,找了一家酒樓,坐到樓上當街的座位,叫了酒菜獨酌。

  左冰向樓下一看,街心行人中一個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正在東張西望,那一頭銀髮,陽光下閃閃發亮,正是上次在無錫船上認識的銀髮婆婆。

  左冰大喜,也顧不得酒樓上別人注意,臨窗叫道:「婆婆!銀髮婆婆,我在這裡。」

  那銀髮婆婆看到左冰也甚是高興,連忙走上樓來,左冰上前迎接,這時整個酒樓上的人目光都射了過來,只見那銀髮婆婆和藹可親,面上自然流露一種典雅高貴之氣,都不禁暗暗稱奇,不知是那家候門的老太太,但想到那少年稱她為「銀髮婆婆」,又不禁會心一笑,均覺這名字甚是貼切。

  銀髮婆婆坐定,堂館加了一付筷箸,左冰道:「婆婆,又見著您,真是好!」

  銀髮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也想念你得緊,怎麼,你有沒碰到武當小道士,那姓馬的小道士?」

  左冰搖頭,銀髮婆婆臉上一片失望之色,歎口氣道:「我那小孫女到那去了?難道離開了江南?」

  左冰替「婆婆」夾了一塊雞肉,口中安慰道:「婆婆別擔心,他們武當派人多勢眾,馬道長又是武當七子中傑出人物,好歹也要將婆婆孫女找回。」

  銀髮婆婆默然,左冰瞧著她忽然心念一動,更覺女扮男裝的黑衣少年,稀依間和婆婆有幾分相似,當下將此事連起來一想,不覺恍然大悟,喜歡地道;

  「婆婆的孫女兒可是喜愛穿黑衣,臉色很白很白,身體瘦俏很標緻的麼?」

  銀髮婆婆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婆婆的孫女兒自然是很標緻的,那還差得了麼?但……但她從來就只喜歡穿白衣的哪!」

  左冰一怔,隨即恍然忖道:「她多半是怕家裡追來了,所以扮成一個黑衣少年。」

  當下十分把握地道:「婆婆!您孫女我見過了?」

  銀髮婆婆驚奇道:「她那裡,快告訴婆婆!」

  左冰道:「她此刻到太湖去作上賓了?」

  銀髮婆婆奇道:「太湖?我們可不認識太湖的人哪!」

  她見左冰一臉誠懇之色,又對左冰印象極好,心中不由得相信了幾分,左冰又道:「婆婆孫女兒這幾個月不但沒有受苦,反而在江南道上成了大名,人人提起黑衣人,都是心寒不已。」

  銀髮婆婆道:「好孩子,這是怎麼回事,快講給婆婆聽。」

  左冰將「黑衣少年」大鬧杭城方老爺子壽宴的事,詳詳細細說給婆婆聽了,銀髮婆婆愈聽愈是相信,對於這個寶貝女兒,要知之甚深。

  左冰接著又將遇著矮胖少年及白鐵軍的事也說了,銀髮婆婆再也忍不住,拖著左冰便走,口中道:「咱們這便就到太湖去,一個大閨女在外面抛頭露面已是不該,還跑去找萍水相逢的男孩子,更夠惹人閑言的了,只怪她娘早死,唉!」

  左冰忙道:「婆婆孫女人聰明得緊,她武功又好,只有別人吃她的苦頭,那陸公子人品極好,俊雅正派,婆婆擔什麼心?」

  銀髮婆婆沉吟半刻道:「你那知道女子名節重要,一生只要作錯一件事,一切都完了,快。我們趕快去雇船去。」

  左冰和銀髮婆婆趕到江邊,搭了一艘大船,直往無錫,銀髮婆婆不住問太湖陸公子和自己孫女兒相識的經過,十分焦急,左冰知道得有限,他口才雖佳,言談之間,自己加了幾分,但卻不能滿足銀髮婆婆的關心。

  銀髮婆婆自言自語道:「人豈可貌相?如果外表是至誠君子,心裡卻是偽詐小人,我……我……但願我來得不要太遲了。」

  她知孫女自視極高,如此不顧身份來找一個少年男子,定是對斯人情根深種,自己這個孫女平日異想天開,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她想的是什麼,但如她自己認為對的事,便是天老爺也不能改變她了。

  左冰忙道:「陸公子文武俱佳,江南人只要一提起太湖陸家,沒有不伸出拇指誇一聲公子。」

  左冰上次泛舟西湖,聽那船娘說的一點江南事,這時也搬了出來,銀髮婆婆道:「如果不是如此,我那孫女怎能看得上眼?從來聰明的人都是靠不住,華而不實倒不如實而拙,如果他敢欺侮我小敏敏,婆婆不把太湖翻天覆地也就不用活了。」

  她邊說鼻子上聳,一臉唬人的樣子,但她形容可親,倒並沒有她心中預期的效果。

  左冰道:「婆婆孫女兒武功高強,陸公子怎能欺負她?」

  銀髮婆婆搖搖頭道:「你不懂,自古以來,女子名節一壞,便是淘盡三江五湖水,也是洗不清的,像婆婆有個侄兒,唉,為了娶一個風塵女子,結果被他爹爹關了十年,他後來逃出家門,一去二十多年無音息信,現在他爹爹也後悔了,後悔有什麼用?有些事,錯了便無法挽救的。」

  左冰似懂非懂,他天生灑脫,只覺世間並無滯而不通,聚而不解之事,一時之間,不能深切領悟。

  左冰想到又和銀髮婆婆共舟,心中暗忖實在有緣,這銀髮婆婆親切得真像自己的婆婆一般,在她面前,連心底的話都可以說出。

  江上微風吹起,大船走得又平又穩,左冰道:「婆婆,您家住在海上?」

  銀髮婆婆道:「小敏敏告訴你了?」

  左冰搖頭道:「我見她熟悉天上星辰,所以猜想是來自海上。」

  這話原來是那「黑衣少年」問左冰的,他依樣葫蘆說給銀髮婆婆聽,果然博得婆婆一聲稱讚,左冰自幼喪母,這時和婆婆相處,竟覺生平未有之溫暖,露出未泯的童心來。

  銀髮婆婆忽道:「好孩子,你姓什麼?」

  左冰脫口道:「我姓錢……不……姓左名冰。」

  銀髮婆婆心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孩子性情豪爽更無機心,但連真實姓氏都不能告訴人,看來世間無憂無慮,心無半點秘密的人是沒有了。」

  她也不追問,左冰每次乘船的景色、氣候都自不同,這時煙靄四起,遠山盡在隱約之間,江水一片水光,直連天邊,哪裡看得到邊,他來是漠北,原是見慣這種一望無垠的雄偉風光,但一黃一碧之間,光景大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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