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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春風不停的吹著,傍晚時刻,一個少年儒生緩緩渡到秦淮,背著雙手,望著河上夕影,卻是面如死灰,盡是失意絕望之色。

  天色漸漸暗了,河上畫舫初燈,那少年望望河中,又回頭望望背後城中,燈火如熾,他心中不住地道:「家是不能回的了,不要說我出門的時候講得那麼絕,便是名落孫山,也再無顏回去見爹爹了,董家子弟,豈容落人之後,唉,我為什麼不聽娘的話?」

  他心亂如麻,不知今後如何,忽然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小蘭呀,快打水來,白姑娘要洗頭。」

  「好,我先洗洗面盆。」

  話一說完,那少年只覺背後風聲一起,全身全頭一涼,水淋淋地被澆得濕透了,他心中正沒好氣,一轉身只見身畔不遠,一艘華麗大彩舟上站著二個女子,年紀小的只有七八歲,一臉驚惶之色。那年紀長的女子口中埋怨道:「小蘭,你冒冒失失一天不知要出多少錯,這……這位公子……」她眼睛溜了那少年儒生一眼,卻不知如何補救,話也說不下去了。

  少年瞧著那張清麗面孔,怯生生的模樣,一時之間,只覺眼前一花,連被淋濕的事也給忘記了。

  年長的秀麗女子檢衽道:「公子全身淋濕,夜風清涼,請上船更衣可好?」

  她心中真的關切怕這少年著涼,其實她船上並沒男人衣衫,那少年迷迷糊糊地點頭,迷迷糊糊地上了船,關在一個艙房中烘著衣服,那水氣騰騰蒸發,漸漸地艙中一片迷蒙,迷蒙中那少年似乎找到了多年夢寐的心願,那功名富貴,錦衣返家的素志,像水氣一般慢慢地談了,衣服也幹啦!

  「公子,請用姜湯卻寒。」

  少年默默地接過,又默默地一口喝下去,那麗人又盛了一碗,少年心不在焉的又喝了,姜湯辛辣,但他卻漫然未覺。

  那麗人抿嘴暗笑,就這樣,兩人相識了,相戀了,少年在麗人鼓勵之下,著實讀了不少書,但名利之心卻淡了。

  那少年告訴麗人自己的身世,他姓董叫一明,父親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天劍董天心,他自己卻從小厭武,十年寒窗,渴望一舉成名,他父母對他均極不滿,這次離家應考,誓言不得功名不返家門,他父母親也不鼓勵,也不阻止,淡然視之。

  麗人姓白名芷,是秦淮河上首屈一指歌伎,人才並茂,兩人情意繾綣,私訂終身。

  又是一年春天,董一明應試歸來,他滿心歡喜,自覺考得得意,便對白芷道:「芷妹,我這便回家去,你好生在此等我,此去少則一月,多則三月,一定來迎你歸我董門。」

  白芷嫣然一笑,柔聲道:「董郎何必心焦,等金榜傳捷,那時回家豈不聲勢壯大?」

  她輕鬆地說著,心中卻惶然發愁,董郎父母嚴厲,能容自己的希望實在不太大,但目下愛他已深,如不能相廝相守,這一生也不用再活下去了。能夠拖一時便是一時。

  董一明道:「芷妹,我心中急得很,你是我董門長子長媳,婚禮一定要辦得光光彩彩。」

  「白芷見了高興,不忍拂他之興,心中也有幾分興奮,她出身平庸,雖是堅貞自守,但能獲如此佳公子矢愛,真是莫大幸福和緣分了。

  董一明又道:「我從小不肯練武,爹爹便不喜歡我,我從來不和爹爹反抗,只偷偷做我愛做的事,去年我離家應試,是鼓了天大勇氣,其實心中虛得緊,要不是叔叔一句話,臨行時,我幾乎又不想走了。」白芷問道:「你叔叔喜歡你麼?」

  董一明道:「叔叔這人深得很,便連嬸嬸也不能全部瞭解他,他說:「明兒,你已決定的事便做吧,董家出個狀元也不錯啦!,叔叔雖是平淡一句話,但我覺得得到了無比信心。」

  白芷點頭忽道:「董郎,你這些日子孤燈讀書,也真苦得夠了,我陪你好好玩幾天!」

  董一明道:「我一刻也等不得,明天一早便走!」

  白芷黯然道:「董郎,我心中有個不應該的預料,總覺此去我倆便難再見面,董郎,我……我此心此身非郎莫屬……你……你……」

  董一明柔聲安慰,是晚兩人和好,第二天白芷送董一明歸去,走了一程又一程,眼看路到盡頭,前面便是大江,這才揮淚作別。

  那青衣女子低柔的聲音娓娓地說著,白鐵軍只聽得如癡如迷,心中不住狂跳忖道:「董一明,董一明,那抱石投秦淮河的少林僧人不就是董一明麼,他……他……難道便是……」

  青衣女子道:「這一別便是永訣,主母再也沒有見著董公子,又過了一年,主母生下了一個男孩,全付心神放在那孩子身上,日夜盼望董公子回來,但花開花謝,一年又是一年,那孩子四歲那年,主母帶了賤妾去尋董公子了。」

  青衣女子又道:「主母和我根本不知道,但主母一片癡心,想蒼天憐憫,再見董公子一面便好,但翻山涉水,行了一年多,愈走愈北,已到西北一帶,仍是沒有半點蹤跡,主母已憔悴得身如枯柴了。」

  白鐵軍想開口問,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青衣女子又道:「這一天走到嘉峪關,遍地黃沙無邊,主母望著這天下最西邊關,終於力盡倒在黃沙之中,她平靜地去了,臨終時口中只是呼喚董公子的名字,沒有一些怨恨他。」

  她歇了歇道:「後來天氣突然大變,下起大雪來,賤妾身負那孩子找到一處背風之處,夜裡真是冷得很,冷得很,那孩子凍得僵了,忽然一聲犬吠,從雪上跑來一隻絕大黑犬,叼著孩子便跑,賤妾心中一急,便昏了過去,醒來時,一切都變了,賤妾睡在一處大皮帳中。被過路的行旅救了。」

  白鐵軍只覺冷汗直冒心中忖道:「師父的黑星子最是通靈,這姑娘說得絲毫不差,看來是不會假的了。」

  青衣女子道:「賤妾求那隊商旅尋找那孩子,找了一天沒有找著,賤妾葬了主母便回江南,過了幾年,賤妾在淮秦河上落藉平康,有一天忽然一個中年人求見,原來竟是董公子,他看到了賤妾便問道:「小蘭,白姑娘呢?」

  賤妾想起主母種種苦楚委曲,恨他薄幸,當下臉色一寒道:「公子要見小姐麼?太遠了,只怕公子走不到。」

  董公子抓住賤妾焦急地道:「在那裡,快告訴我,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去。」

  賤妾見他不似作偽,當下走出船艙,指著西方天上哭道:「小姐在那裡。」

  董公子一怔,隨即坐倒地上,半晌站起喃喃地道:「遲了!遲了!十年!這十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身子像石像般動也不動,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了,他仰天望著西方,不言不語,臉上卻是時喜時憂,行若正在觀著一幕動人戲劇,賤妾不由自主也向西邊天上瞧去,只是一片青天,又高又遠,賤妾心中害怕了,連忙上前搖董公子,好半天董公子才回頭看了我道:「小蘭,白姑娘藏在何處?」賤妾告訴他小姐埋在嘉峪關外,他道:「小蘭咱們去瞧白姑娘去!」

  賤妾心中吃驚,但見他那目光又堅定又絕望,便點點頭,當天董公子便和賤妾西行而去,一路上董公子舉止愈來愈是失常,神智時昏時醒,往往痛哭連日,夜中也常哭醒,賤妾見公子愈來愈是消瘦,已經不像人形,這樣哀傷不休,只怕行不到白姑娘墓前便要倒下,心中真是著急。

  董公子有時清醒,從他口中,賤妾斷斷續續得知一些公子這十年來經過,心中更是同情,原來董公子雙親堅決反對這門親事,尤其是他母親是大家閨秀,怎肯讓白姑娘入門?他父親大怒之下,將他關入洞中,週邊木欄,公子要能折斷木柵,便是出圍之日。

  董公子無奈,只有日夜練功,他對練武最是不喜,這強迫自己做不願的事,真是痛苦已極,但為白姑娘,他默默無怨,每天接受他父親傳授。但他心中燥急,本來又不適練武,進展甚慢,木欄偏偏又粗,他叔叔嬸嬸為了此事和他爹爹也不知吵了幾多回,但緣因他母親堅持,仍是關在洞中。

  董公子母親以為過了幾年,公子一定對白姑娘淡忘了,便放他出來再替公子成婚,但未料到公子一往情深,終於在這第十年頭上,公子一掌震斷木欄,頭也不回,日夜不息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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